0234月下舞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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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子冷淡的聲音從後背傳來,秦深止了步子,收回了自己即將推門的手。
轉過身,迎上了她的目光。
晏子麵對秦深,到底有些心虛,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口道:
“你已見過惠王了——他吃著最好的人奶,穿著最好的衣料子,十幾個人圍著轉,稍有些頭疼腦熱,是宮裏的太醫為他診治的,換了他從前的身份,如何能享受到這些?”
秦深眸色沉沉。
“你告訴我這些,真是為了他麽?還是為了你自己?”
秦深的質問,讓晏子眸光躲閃,她指甲扣進掌心,沉聲道: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孟冬慘死在灘頭村,若她的牌位日後能升附太廟,想來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一二了。”
“不是自己的孩子,得來的名分又有什麽用?孟冬在乎的,從來都是孩子,而不是什麽富貴生活,她和孩子既都去了,你也不必將自己貪戀富貴的心,按在孟冬身上。”
秦深的話像針一般紮在晏子的心上。
她逼近了一步,見她鞋麵是捧福樣兒,便軟了幾分口氣:
“文娘子,惠王殿下還小,你不可以替他做決定。若他有懂事的一天,得知你拒絕了這唾手可得的權位,他一定會恨你的。天下人誰不想當皇帝?不做這人上人,難道還喜歡麵朝黃土背朝天,紮耕在地頭裏麽?”
頓了頓,她扶上了秦深的肩膀,語重心長的繼續勸道:
“如今,你既得了襄王的垂青,四處庇護,更賜了這雙捧福鞋與你——隻要你稍用些心思,比我們這些人要有用百倍!相信我,內有皇後娘娘,外有衛廠公斡旋,加上你掣肘住襄王,惠王立為太子是指日可待的!”
晏子眸光熠熠,她似乎預見了惠王登基,自己跟著榮光萬丈的一日了。
秦深麵無表情,絲毫沒有為她的話動心。
她長抒一口氣,拍掉了晏子扶在肩膀上的手,冷淡道:
“爹媽雙亡,長姐如母,我有權力替虎子選擇平淡穩當的人生,即便他會怪我,但終有一日,他會感激我的——還有,我與襄王並無私情,你們打我的算盤,怕是要失望了,我既不會幫你們奪嫡,更不會讓虎子淪為你們自私貪婪的棋子!”
“你、你憑什麽?”
晏子沒料到秦深拒絕了,還大言不慚的說了這些話。
“憑我有一顆待他赤忱的真心,而非利用、擺布!哦對了——你欠我的債,欠白薇的那條命,準備何時還來?”
晏子渾身一顫,眸中充滿了恐懼和緊張之色。
秦深冷笑了笑:
“你好自為之吧。”
言盡於此,不必再說了。
於是,她丟下倉惶難安的晏子,推開房門,闊步走了出去。
小宮女們見她出來,紛紛站了起來,頷首欠身,將她送出了水榭長廊。
步行在月色之下,整個後園庭院寂寥無聲,清冷的很。
月光甚好,秦深還不想回去,便走到了一處荷塘邊,眺望粼粼水麵,心思悠遠。
這裏離設宴的大殿隻隔了個水塘,絲竹聲隱約傳來,流水逐燈,月影朦朧,她望著望著便有些迷離了。
哀的樂曲,遠的思念。
她一個人,站在這一襲春色裏,心卻如深秋寒冬般寂寥。
……
衛槐君提著酒走來。
他的身影落在荷塘邊,讓纖柔的柳條,斑駁成了一地碎影。
“如此良辰如此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他懶懶依在一方假山巨石上,寬袖逶迤垂地,看向她的目光中,玩味卻疏離。
秦深回過身來,見是衛槐君,又轉了過去:
“廠公也是好興致,不必在殿中作陪,接待西域來的使團麽?”
“太過吵鬧,還是此處清淨,你倒是會挑地方。”
他把酒壇子擱下,一撩袍,施施然高坐在巨石上,眺望倒映月色的水麵,眸光粼粼。
“夜裏有些冷,那我不打擾,先回去了——”
秦深搓了搓叫風吹得發冷的胳膊,轉過身想要回去。
她不願與衛槐君單獨相處著,甚至不知用那種心情去麵對他,如果他和文琅漸漸成了一個人,那她這些日子奮不顧身的感情,豈不是一路走到了荒唐?
擦過他的肩,已被他攥住了手腕。
衛槐君已經解開了身上的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
“獨酌無趣,再留片刻吧。”
“我、我不會飲酒。”
秦深從未聽過衛槐君用那樣的口吻說話,心一軟,拒絕的話到了口中,總留了些轉圜的餘地。
“那你就陪著我喝吧。”
衛槐君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她坐下,然後捧起一壇黑黢黢的罐子,拍開了上頭的封泥,一股濃鬱的酒香霎時飄了出來。
“這是西域使團的貢酒,名叫浮生醉,一飲即醉,大夢三生,你不嚐嚐?”
“不了,我是真的不會喝酒,而且喝了後……”
秦深摸了摸鼻子,想起自己酒後的種種行徑,身子難免抖了一抖。
衛槐君拎了一壇塞進了她懷中,幫著起開了封泥,秦深滴酒未沾,隻光聞這個酒味,就有些頭昏昏,可見這酒勁兒如何了。
“大夢三生……果真能夢三生麽?”
衛槐君提著酒壇子,脖頸一揚,酒柱落下,灌進了他的口中。
濺落的酒水,從他臉頰劃過,衝掉了他臉上淺淺的粉黛,還了一張清俊之貌來。
或許這酒真的烈。
饒是衛槐君,這半壇子下肚,他那凜冽涼薄的眸光,此刻也變得迷離起來。
遠處的管樂悠悠傳來,他不知哪來的興致,當即飛身折了一條柳枝充劍,輕點山岩,在九曲水榭間,瀟灑舞起了劍來。
月光漫撒,春風撫袂。
他姿容無雙,劍招飄逸,和著悠悠琴音,舞得瀟灑俊逸,十分好看。
秦深抱著酒壇子,不禁看得有些癡了。
這時,殿內的一曲琴音畢,不知加了什麽鼓樂,變得激昂了起來。
衛槐君步子有些飄忽,他旋身落在秦深邊上,一把抄起了她懷中的酒壇子,咕咚咕咚又灌下去半壇——
順手丟回去後,他棄了手中的柳條,“錚”得一聲,抽出了腰際的驚鴻劍!
驚鴻出鞘,劍氣驚鴻。
一道寒光奪目而起,他挽出的劍花,也愈加飄逸絕美。
秦深倉惶的接住了酒壇子,卻還是叫酒濺了自己一臉一身。
她伸出舌頭,將唇上的酒卷了進去,甘洌醇厚的酒氣,直往她喉嚨裏鑽。
果然是好酒!
要不再喝一點點吧?應該不會醉吧?
她這般安慰著自己,然後提起酒壇子,又抿了一小口,隻覺香氣芬芳,甜香入喉,與往日吃過的酒大相徑庭。
不像烈酒,倒想是飲料水一般。
秦深放鬆了警惕,咕咚灌了一大口。
看著衛槐君形如謫仙,劍似遊龍,她癡癡的笑了起來。
用手肘支撐著酒壇子,她托著腮,眸光瀲灩,嬌笑著道:
“你不是說——這驚鴻隻為我出鞘麽?”
驚鴻劍長鳴一聲,亦如主人此刻震驚的心思。
他旋身飛來,寒光刺在了她懷中的酒壇子上——
壇子應聲而碎,炸開的酒如瀑布一般,在兩人之間漸漸落下。
“你—是—誰?!”
他的聲音難掩倉惶。
是他失態了。
可是——她是誰,她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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