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3惠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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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駕到了清泉寺,安頓歸置,眾人按部就班的忙碌了起來。
秦深一路走來,薄薄的鞋底早已磨破,腳底心長了水泡,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似得。
她的住所在外延的一溜兒磚瓦房,與其它宮女們擠在一塊兒。
這裏隨駕而來的宮娥,都需要重新分編派撥,秦深因會些炊事,所以被安排去了膳房。
才到屋子裏歇歇腿,還來不及喝完茶水,就有凶惡的婆子來催促道:
“奴才哪有這個命歇?一路蒲籠車坐過來,辛苦什麽了?一個個都在這裏躲懶!太監們走過來的,這會子還要三班六倒的擦拭各處的地磚,別身在福中不福了,快些出來幹活!”
她蒲扇似得大掌,把門板拍的梆梆直響。
宮娥們多有低聲齟齬,不情不願的隨著她出門了。
秦深咬著牙,重新穿上了鞋子,扶著炕沿站了起來,正要往外頭走——
誰料那婆子將她攔住了,小聲道:
“你就歇著吧,新鞋和藥膏,過會兒得了空,我再給你送過來。”
秦深一愣,抬頭看向了她。
婆子瞪了回去,陰陽怪氣道:
“小蹄子生得什麽好模樣,怎能能把襄王的魂都勾去了?得了,歇著吧!別亂跑了,皇上正在正殿接見從西域來的朝賀使團呢。”
“襄王?他也來了麽?”
據秦深所知,靄宋自打那件事兒後,被萬貴妃看得死死的,不得再與她有任何來往了。
且這次清泉寺齋沐,他似乎並沒有隨行伴駕,倒是皇後帶著惠王一起過來了。
婆子沒有什麽耐心回答她的問題,隻擺了擺手道:
“我一個奴才,哪裏知道主子的心思?隻是上頭吩咐了這麽說,我照著說就是了。”
她言罷,扭著寬臀圓腰,推了門離開了。
片刻後,又送了一雙新鞋和消腫的藥膏進了來。
秦深抬眼看去,見這鞋不同往日自己穿的雙梁鞋或是繡花鞋。
這鞋光鞋幫子就飛了四隻蝙蝠,都用大紅絲線繡的,鞋尖用心另繡了兩隻,對臉兒捧著一個福字,上頭還綴了顆大珍珠,繁複花樣,看起來派頭的很。
婆子見秦深打量著鞋,酸溜溜道:
“瞧見這鞋了麽?這叫捧福鞋,穿著這鞋,就是你的金字招牌了!不是有頭臉的姑姑,是沒資格穿的——你穿了出去,憑誰都會給你三分客氣,小太監小宮女兒見了,不得規規矩矩叫一聲請姑姑安。嘖嘖,當真是捧著你,生怕你受了半丁委屈去。”
“……”
秦深半垂著眸子,沒有說話。
不是靄宋送過來的,那一定是衛槐君借著襄王的名義,差人弄過來的東西。
他不願以文琅身份對她,可真正的衛槐君,是不會在乎她的死活的……
其實他和她是一類人,執拗偏執,又喜歡自欺欺人。
婆子見秦深沉默不語,隻當她高興傻了——
她嘴角一撇,把東西放下後,又囉嗦了幾句後,提步離開了屋子。
一番折騰後,天色完全暗了下來。
初一朔月,像鉤子一般掛在天上,淡淡灑下清輝來。
這會兒皇帝已經在招待西域使團了,陪駕的娘娘主子、王公大臣都到大殿裏去了,宮女太監在殿內外伺候著,清泉寺別處,顯得冷清又寂靜。
秦深閑在屋子裏,心裏登時生出了個想法。
現下人少,走動不惹眼,何不想法子混進惠王的寢殿裏去?
念頭一動,便準備行事。
她塗好了藥膏,還上了捧福鞋,輕掩了門出去。
從廊廡下一路摸了過去,繞過了假山花園,亭台樓宇,終於在一處荷塘邊的水榭外,找到了惠王的寢宮。
幾個小宮女結伴,蹲坐在水榭外閑聊說話。
“聽說了麽,這次西域使團過來,裏頭有個紅頭發的男人,和往常咱們看到的外邦人都不一樣!”
“是啊,沒人聽得懂他說的話,看他比劃來比劃去,滑稽極了!”
……
正說著話兒,其中有個宮女兒見著了秦深,覺得眼生的很,便想上前來盤完。
但發現她穿著一雙捧福鞋後,心裏明白她的身份,忙垂下了頭,怯生生喚了一句:
“請姑姑安——您來這兒可有什麽事麽?”
秦深斟酌用詞,發現自己說哪裏都不好使,隻敷衍道:
“我有要緊事,要見一見晏子,你們在這裏守著便是了。”
小宮女愣愣道:
“晏子姑姑?她陪著皇後娘娘去前殿赴宴了,這會兒並不在呀?”
“那我在裏頭等她回來。”
“這……是。”
小宮女點了點頭,側身讓開了路,推開房門放了秦深進去。
秦深順利混了進去,心裏多少有些惴惴難安。
她先在堂前的楠木圈椅上坐下,看起來真的是像在等人的模樣,待宮女們疑心去了,她才貓身一點點溜進去內室。
虎子睡得很香甜,嘬著自己的手指,涎著滿嘴角的口水。
他的嘴上有一道疤,雖修補好了兔唇,可這道疤太深,恐怕要跟著他一輩子了。
秦深見糯米團子般的虎子,心裏軟軟的,她掏出娟帕,小心的給他擦去了泛濫的口水。
想把他的手指從嘴裏拿了出,可這一動作讓虎子小臉一皺,醒了過來。
他睜著烏溜水汪的眼珠子,直盯著秦深看——
秦深生怕他一個哭嚎,把外頭的人招惹進來,便有些慌張的試圖去安撫他。
誰想虎子十分安靜,不哭也不鬧,隻咧開小嘴,看著她咯咯直笑。
心裏一下子柔軟了,她抑不住嘴角的笑意,伸手輕戳了戳他圓滾滾的臉蛋。
這一戳,口水有嘩啦流下了一攤,又叫她好一會兒擦。
“虎子,你別擔心,姐姐會陪著你的,也會想法子把你換出來——宮裏錦衣玉食雖然好,可咱不是皇裔血脈,穿上龍袍也變不成太子,姐姐會賺錢養家,讓你過舒心的日子,平平安安的長大的。”
虎子好像聽懂了她的話,笑著揮著小拳頭,看上去十分高興。
又逗著他玩了一會兒,小奶娃體力不濟,打了個哈欠,皺著小臉又沉沉睡去了。
秦深溫笑著替他掩好了被角,然後躡手躡腳的退出了內室。
內室中未點燈,隻有月光穿過門戶窗牖,在青磚地上照出了一道陰冷的光。
還不及打開殿門出去,隻聽身後有人冷冷開口:
“文娘子,這就急著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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