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9南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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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深被人救了回去。

    她從夢魘中醒來,睜著空洞的眸子,沒有半點神采,甚至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衛槐君一身紅衣,遍體是傷的從城樓上墜下,死在了她的麵前。

    她覺得荒謬——

    他不是衛槐君麽?

    詭譎手段,計謀魍魎,怎麽會這麽輕易的就死了?這麽從容的甘心去死?

    不,她不信,除非見到他的屍身,否則她是不會相信的。

    掙紮著從床炕上紮起了身,阿泠在屏風外頭啜泣抹淚。

    聽見她起身的響動,忙挪步繞了進來,挨著炕沿兒坐下,扶著她道:

    “姑姑,你怎麽起了?”

    “衛槐君呢?”

    她下炕穿鞋,披上了件水色繡雲紋的寧綢夾衣。

    “姑姑……”

    阿泠輕聲喚著她,薄唇開闔,其間的寬慰的話卻吞吐不出。

    秦深擋開了她的手,撐著床沿要站起來,可一起身頭就暈眩,眼前黑一陣,白一陣的。

    “姑姑傷了頭,還是多躺一躺吧!”

    阿泠急得直哭。

    “你不說?那我自己去找他,我知道他在哪裏,就是地下三千丈,我也要把人挖出來!”

    “姑姑——督公真的死了,太簇已經把屍首找回來了,你、你別這樣……”

    阿泠一把抱住了她。

    “死?我沒準他死,他怎麽會死?”

    阿泠沒了法子,從懷裏掏出了一塊娟帕,小心打開給她看裏頭的東西。

    秦深垂眸看去,見是那隻依米花簪。

    四色琉璃此刻已碎成沫子,簪身也斷成了五六節。上麵斑駁著血色,滾燙刺眼,像是衛槐君粉身碎骨後,濺在上麵的魂!

    “且不說當心口中了一箭,從那麽高的城牆上摔進地縫,也是斷然沒有生機了。花簪砸成了碎末,身骨又怎麽幸免呢?況且……況且太簇說,督公渾身是傷,被爆裂的碎鏃劃破周身經脈,就算不死,也是個廢人了。”

    秦深頹然坐回到了炕上,她的手開始顫抖起來。

    她看著自己的指尖,發現心中沒有任何悲傷。她的意識還沒有反應偶來,身體已經本能的感受到絕望了。

    死了?衛槐君這個人,還能死了?

    他不是自詡人間閻王,掌別人壽數生死的麽?怎麽自己就這麽掛了?

    這個世界上竟然還有這種事,衛槐君居然也會死。

    過了很久,秦深才感覺到悲傷,她本能克製著即將崩潰的情緒,攏著喉嚨中的哭腔,假裝鎮定道:

    “我要去見他。”

    是死是活,她要親眼見過。

    就如同十年前她縱身跳崖,他尋遍了崖底不得,就絕不信她已經死了。

    阿泠抹著眼淚,啞聲道:

    “太簇偷偷埋掉了——因為事態變了,朝廷都認為是督公設下的局,用自己的死,來激叛軍的士氣,給自己和衛戚將軍洗冤,致使叛軍瘋狂攻城,勢要奪回漢室江山,朝廷不僅收回了對他死後的殷榮,皇上還揚言要將其挫骨揚灰哩!”

    秦深慘然失笑:

    “就——這麽埋了?”

    “恩,太簇把這簪子送過來的時候,就說已經處理好了,還讓姑姑不要傷心太過,督公死得其所,已做了他最想做的事。”

    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一滴滴順勢落下,在枕席上燙出氤氳,綻出無數朵水花。

    眸色發紅,悲愴並著怒火。

    她撐在炕沿的手指,緊緊扣在了磚縫之中。

    真是混蛋……

    混蛋、混蛋、混蛋!!!

    他做對了什麽?他究竟做對了什麽?

    許下此生不相負的是他,越看四季花謝的是他,苦苦追尋十五年的也是他,兩個人愛到這般境地,贏過了時間、誤會,卻敗給了所謂得赤忱忠骨麽?

    心血哽在了喉嚨,她頭昏目眩,遍體生冷。

    在阿泠的疾呼中,歪身倒在了炕上,便沒了意識。

    等她再度清醒時,隻覺渾身酸軟無力,頭疼欲裂。

    她轉了轉眼珠兒,發現自己擠在蒲籠車裏,阿泠在邊上陪著她,與她一起的還有兩三個神色緊張的小宮女。

    “水——”

    她喑啞開口。

    阿泠見到她醒了,欣喜的掏出牛皮水囊,半扶著人坐了起來,將水喂到了她的嘴邊。

    秦深抿了一口,半點咽不下,全吐了出來。

    車不斷顛簸著,趕車的騾馬走的飛快,她眺目望了出去,見綿延數裏的車馬隊,正在鬱鬱蔥蔥的林間官道上行進。

    “叛軍攻城勢大,皇上在金鑾殿上昏厥過後,就決定要移駕金陵行宮暫避——咱們已經走了一天一夜了,前方快到通州了!”

    秦深心如死灰,靠在蒲籠車上,緩緩闔起了眼睛。

    這個時候,她什麽都不想再想,身似浮萍一般,若風吹她去何處,她便去何處吧。

    阿泠自顧自的,說了許多話給她聽。

    這皇帝昏厥過去後,差點救不回來,讓太醫們輪番醫治才醒來的。

    聽說醒來以後大變性情,不近女色,不苟言笑,連嗜如性命的水煙也不再碰了。

    看起來好像投胎重生了一般。

    他權衡了局勢,知道叛軍三天就能打進皇宮,便決定出逃金陵,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他不願向漢煬帝一樣,放把火自焚在寢宮中。

    叛軍雖打進了京城,可根基淺薄,士卒大多來自西北,南方富庶之地,還是一派安瀾景象。

    再說,有建州幾十萬的綠營兵,還有長江天險阻隔,把朝廷暫時搬到金陵,日後再徐徐打算就是了。

    “隻是這一路上走得很慢,才不過一日時間,皇上總有些頭疼腦熱,要停車歇息,後麵追兵緊咬著,若不是禁衛軍和士卒拚死在後麵守著——哎!”

    阿泠看了看天色,知道快到通州了,這皇帝居還要留宿休息,也是富貴鄉裏慣出的毛病,連生死也顧不上了。

    忘了自己是倉惶出逃,還以為是遊幸出巡呢。

    秦深麵上淡淡的,對一切都漠然不關心。

    她心裏巴不得追兵追上來,把這沒情義的便宜皇帝一刀剁了算了,順便把她也帶走,她也好去地下找衛槐君問問——自古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為何他偏偏鐵石心腸,愛入骨後,卻連交代一句都沒有,就那般從容赴死了麽?

    “姑姑?”

    阿泠見秦深生無可戀,一心求死的模樣,實在擔心極了。

    心裏還裝著一件事,她吞吐不出,怕秦深擔心焦急。

    可轉念一想,讓她心有牽掛,會有著急擔心也是好事!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眸中空洞無物,麻木如死一般來的好吧?

    “姑姑,你可知惠王殿下得了重病,已被中宮棄在了車隊最後,由其自生自滅,不許太醫診治。”

    秦深枯寂的眸光一凜,緩緩看向了阿泠。

    阿泠咬牙道:

    “姑姑,皇後娘娘自己懷上了子嗣,聽說是個皇子沒跑,禦藥房小毛子替晏子抓的坐胎藥,不是她自己的,而是替皇後娘娘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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