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6筏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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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通州離開一路往西,星夜兼程,足足走了一個月才到涼州境內。
離蘭州府還有一日的路程。
秋意蕭瑟,陰雨連連。
馬車陷在了泥路裏動彈不得,馬兒更是疲累不堪,再走已是不能。
青木一咬牙,就地把馬車變賣了,換了些銀子揣帶在身上。
從通州逃得急,身上本就沒帶什麽銀兩,這一路吃喝花銷,已是捉襟見肘,恐怕還未到蘭州找到庚子,秦深就要跟著他一起餓肚子了。
“過了這河,再走十幾裏地就到蘭州府了,咱們棄了馬車,便想法子坐船去。”
青木披著蓑衣,雨水順著他的臉龐劃下,他撐著一頂大油傘,替秦深擋住了傾瀉而下的雨水。
秦深立在河岸邊,眺望河道,見大通河河水暴漲,濁浪滔滔,十分險惡。
舉目四處張望,看不見一隻船的影子。
“這雨太大了,沒有人開船的,咱們恐怕要先找個地方落腳了!”
她話音才落,忽然,不遠處的蘆葦從中傳來一陣歌聲:
哎!建州狼是個白眼狼,把窮人都當成了小綿羊;
咂血麽吃肉拔個肚腸,窮哥哥我活下的孽障!
歌聲越來越近,有隻小舢板向她劃了過來,她像遇見救星似得大聲高喊:
“船家,快過來,有人過河!”
隨著歌聲,一隻小船停在了岸邊。
秦深和青木對視一眼,覺得自己運氣真好,這個天兒都能遇上船家。
“去河東的涼水村。”
船家憨笑著,用土話說了幾句,見秦深一臉疑惑,才用蹩腳的官話道:
“兩位打哪兒來的?聽著官話,像是從京城來的?”
秦深點了點頭:
“走親戚來的,船家快開船。”
她和青木跳上了船,船家示意她坐穩了,然後撐杆離岸。
秦深見這船家四十多歲,身體壯實,眉目不善,披了一件蓑衣,鬥笠遮麵。
他高挽著褲腳,赤腳上青筋暴露,如同一條條蚯蚓,是個腳趾平叉並不合攏,一看就是水上的老江湖。
木筏順水飄著,湟水河兩岸樹木茂密,鬱鬱蔥蔥。
漸漸的,水流開始湍急,筏行似箭,秦深有些頭昏腦漲,河水從木縫中打上來,弄濕了鞋襪,讓她身子一陣陣發涼。
這時,艄公突然又吼起了山歌:
哎!陽光大道你不走,偏走到死人的溝裏頭;
閻王殿前沒喊冤,隻因為漢人的淚不幹。
秦深聽出了這歌中的殺機,她看了青木一眼,見他也臉色鐵青的,兩人都提高了警惕。
飛快的木筏很快到了河嘴子。
前頭又快崖橫檔著,寬闊的河水被擠成了狹窄的急轉彎,像是要把湟水攔腰斬斷一般,掀起陣陣破濤,木筏隨著浪花上下顛簸!
青木扶住了秦深,伸手牢牢扳住筏身——
那艄公冷笑一聲,高聲道:
“說著一口溜兒官話,男俊女俏,定是逃來的建州狼,這就送你們上路!”
他讓木筏的前頭壓著浪花,將長竿往巨石上一戳,一個急轉彎,衝下了虎頭崖!
水滑飛濺,兜頭澆下,正是這片刻時分,船家從船板下抽出了鬼頭刀,向秦深劈了過來——
“秦深,小心!”
青木大聲呼她。
因心中有了警惕,倒也能反應過來。
他即刻推開了她,從寒刀下救下了人。
隻是秦深重新全失,驚呼一聲後,便隨著筏子一起落進了渾濁的湟水中。
那艄公一聽男人喚她的名字,立刻左右揮蒿,將木筏穩住了:
“啥,你喚她啥?秦深?哪個秦,哪個深?”
青木哪有理他的意思,見秦深落水了,又是這般湍急的斷崖,急得不得了!
他剛要縱身跳河裏去,卻被船家攔了下來:
“天下哪裏還有別的秦深,快些救人,小兄弟你去就是送死——我去!”
他懊惱的直想給自己一個耳光子,竟坑害了漢人的大恩人。
噗通一聲,他像條泥鰍,飛快入水潛了下去。
秦深轉醒之後,發現自己沒有死在河底,而是躺在一處土炕上。
她喉嚨發幹,肺部隱隱作痛,知道是溺水了。
隻是那些船夫為何要害她,莫不是劫財害命的?可她和青木這打扮並不像有錢人啊。
掙紮著起身,她左右環顧了一番——
這裏看起來是一間農舍,老舊的土炕,發硬的青色被褥。
土坯牆已經開裂了,上頭的木窗框兒咯吱作響,外頭的雨還沒停呢。
吱呀一聲,一個老嫗端著碗熱水走了進來,見秦深已經醒來,笑紋深深:
“姑娘醒啦?來,剛好,把這熱茶水喝了,去去嗓子眼的泥沙。”
秦深掐著嗓子,感激開口:
“是您救了我?這裏——這裏又是哪裏?”
老嫗挨著炕沿兒坐下,將茶碗塞進了她的手中:
“這是涼水村,姑娘不是要來這兒麽,哎!三堡他們誤認為你是建州人,說著地道的京片兒官話,又見那小兄弟腰際鼓鼓,便想取些義財。”
頓了頓,繼續道:
“後來才知道你叫秦深,是咱漢人的大恩人,這才曉得錯了,趕緊下水幫你撈了起來。”
秦深心裏咯噔一聲,不明白自己什麽時候有了頭臉,竟成了漢人的恩人了?
“你毒殺了建州狗皇帝,可是?”
秦深愣了,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老嫗卻了然笑道:
“這個老婆子懂!這既逃出來了,也該換個名字生活,逃得遠遠的,別叫那些建州人捉住你,你放心,就在涼州紮了根,大夥兒會護著你和你丈夫的!”
秦深端著茶碗,忙開口解釋:
“您誤會了,他——他是我哥。”
老嫗也有些不好意思:
“對不住,老婆子說錯話了,隻是瞧著不像,所以才誤會了,你別往心裏去。”
秦深搖搖頭,覺得眼前的老嫗說話爽直,性子也很好,第一麵的眼緣就讓她很舒服。
而且,她看著很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
“該怎麽稱呼您?”
她喝了半碗熱茶下去,覺得喉嚨舒服了很多。
“老婆子夫家姓毛,你就喚我毛大娘!這家就剩我一個了,老頭子是早死的,兒子從軍三十多年了,也死了十五年了……”
又是十五年。
秦深現在一聽這個數兒,心中就會想起十五年的榆關。
說起榆關,她突然腦中閃過一個人,對著毛大娘的五官比對,竟是十分相似的!
莫非……不會這麽巧?
“毛大娘,您從軍的兒子,可是在榆關的衛家軍營裏?還生了個女兒,叫大妞的?”
毛大娘聽了這話,萬分詫異:
“你、你咋知道嘞!”
果然如此!
這涼水村的毛大娘,竟是毛副將的娘親,毛嫂子的阿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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