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到此處，李誌奇的眼裏是複仇過後的釋然，甚至那裏麵是有光彩的，既使他再不願意回想過往，能手刃仇人，對於男人來說，也是一種快慰。

    “哪想到我剛一拐過村口那棵大樹，一隻大手猛然抓住了我的胳膊，我下意識地就舉起了手中的錘子砸了過去。”

    “‘是我，你跟我來。’來人低喝了一聲，是我師傅，原來師傅怕我吃虧，天天盯著我呢，師恩如山呐，倒是被我辜負了。”

    “他這兩天看我把要走的東西都準備得差不多了，今天又見我娘做了好些的吃食，他就知道我今天晚上要動手了，趕著過來幫我。”

    “不過看我行動還挺順手的，也就沒插手，卻是先一步到了村口來等我，把我拉到了一棵大樹後麵，拿出了一個沉甸甸的大包袱，係到了我的身上。”

    “師傅對我說，‘我本來想著你這事兒要是辦砸了，我就豁出一切幫你了了心願，然後跟你一塊跑。’”

    “‘既然現在你沒漏餡兒，那你就快走，沒事萬事大吉，一旦有事，我好歹能幫你善後，絕不會讓你攤上事兒的，你快走。’”

    “師傅遞給我的包裹裏，全是白麵饅頭和白麵油餅，還有一包大醬，一大包鹹菜，這些後來都成了我們一家人救命的糧食！”

    “沒有這些吃食，我和我娘也堅持不到最後，沒有那些細麵饅頭，我兒子能不能活下來也就兩說了。”

    “我們一家三口也不敢走大路，專揀背靜的、人煙稀少的荒地裏奔，想著危難時好給娘親和孩子尋個可以藏身的地兒。”

    “就是這一路的奔波，苦了我娘親，小腳，再加上大骨節病，本來就走不動路，難死我娘了，頭兩天我體力好，還能連我娘一塊推著。”

    “但沒日沒夜的跑，我也實在是困極了，有時就躺在板車上睡一會兒，我娘就不管不顧地拉著板車繼續走，勸也勸不住。”

    “她說‘跑遠點兒是點兒，總好過讓人給逮著’，我娘的兩隻腳都跑得血呼啦的了，也不敢歇著，就怕後麵來人給追上。”

    “我們這板車日夜不歇的奔了二十多天，來到了山窩屯，那天，我們實在是走不動了，也是餓急了。”

    “包袱裏就隻剩下兩個白麵餅子了，還得嚼了喂孩子呢，大人哪敢吃啊，那可是孩子的命啊！”

    “我娘就進了屯子裏去討口吃的，我在屯子口看著孩子，孩子哭鬧不止，我咋哄也哄不好，就引來了很多的女人和孩子圍著看熱鬧。”

    “我想走開，可娘親還沒有回來，我也不敢離了那地兒，怕人生地不熟的，娘親回來再找不著人，急得我滿頭大汗。”

    “這時候，一個女人走了過來，直接就伸手抱我懷裏的孩子，我本能的就躲開了，畢竟是不認識的人，心裏下意識的有些戒心。”

    “‘沒人搶你孩子，孩子餓了，我給他吃口奶。’一聽說要給可心喂奶，我立刻就把孩子遞了過去，孩子從出生到現在，一口奶都沒吃上呢。”

    “剛出生的時候，我媳婦兒的奶還沒下來，我娘就弄了些米糊喂孩子，好不容易我媳婦兒要下奶了，結果又……”

    “那女人接過了孩子，抱到了不遠處，坐在柴堆上，背過身就給可心喂奶，這是可心出生這麽多天以來，第一次吃到奶水。”

    “這可是救命的奶水呀，我感激得心都抖了，娘親回來時看到這個情景，顛著小腳跑過去，就要給她磕頭。”

    “她麻利地拉起我娘，‘都是爹生娘養的，誰也不忍心看著恁小的孩子餓得哭都沒力氣了，你傍黑的時候再抱過來，我再喂他一次。”

    “於是我和我娘就在村頭住了下來，後來找到裏正，也就是你舅姥爺，那時候他也才剛剛接任裏正不久，倒是沒有排斥我們娘三個。”

    “他還給我指了一塊地兒，讓我蓋了個馬架子棲身，又給我指了一小塊生荒地，我算是指著這塊開荒地種了點菜。”

    “日子有了著落，屯子裏的人又善良，我也就不願意再帶著我娘和可心東奔西走了，於是我就在山窩屯安頓了下來。”

    “這一住就是十幾年，雖然饑一頓飽一頓的，但好在山窩屯的人，心地是真的不錯，我也就再沒挪過窩，也沒地方可挪。”

    “這個好心的女人是誰呀？”楊心蘭問這話時，可不單單是好奇心，而是她心裏隱隱約約有了一種感覺。

    “這個女人就是魏四媳婦兒，也就是肖桂芬，在那以後，我娘每天都把可心抱到她那裏去兩次，她會給孩子喂兩次奶。”

    “魏四哥也是個心善，對此並無怨言，隻是家家都難啊，別說補養了，能餓不死就不錯了，她哪有那麽多的奶水喂倆孩子啊！”

    “我會打獵，有時能獵到個山雞、兔子啥的，我娘也會砍下大半個送給魏四哥家，好給她補一補營養。”

    “魏四哥有時候也會送點自家產的青菜過來，要是自家醃製了小鹹菜呀啥的，也會想著給我們家送過來一些，兩家倒是時常走動。”

    “但老天不佑良善啊，當年的那場瘟疫，奪去了魏四哥和他那個兩歲兒子的生命，肖桂芬也是九死一生才算是活了也來。”

    “可即便是活下來了，也是隻剩下了半條命，瘦得皮包骨頭的，走路都直打晃，而且丈夫和兒子都走了，她求生的欲望也不強烈。”

    “為了讓她能有念想活下去，我娘就天天領著可心去看她，讓可心叫他娘親，她待可心也是一心一意的。”

    “但凡是有一點可口的，她也一定會留給可心吃，這份情，我家是難以補報了，好在到底也是把她這條命留了下來。”

    “現在好了，她總算是過上了令人放心的日子，我現在唯一惦記的就是我師父了，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

    “算算師傅他現在也是奔了四十的人了，沒有妻子兒女的，也是難呐，何況我還不知道，當年的事情有沒有連累到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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