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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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慢吞吞的爬起來,離開那井口遠遠的,才要跪下向賈赦道謝。賈赦受尊老愛幼教育長大的,哪裏能讓個老奶奶向自己下跪,忙親手扶著老嫗。那老嫗跪不下去,還是向賈赦連連作揖道謝。老嫗的兒子聽說是賈赦救了自家老娘,又忙跪下砰砰砰磕了幾個頭,口中直呼恩公老爺,嘴上千恩萬謝。
賈赦摔了一屁墩兒,月白的綢緞袍子上滾了一屁股的泥汙草屑,這時卻努力做出高人的樣子說無妨,又讓單勇扶起那漢子。
這裏剛出南門,雖然城南多是窮人,但也是天子腳下,京城的富貴人家多,根基也深厚,一不小心得罪了人,說不定哪天就因此丟了命。因而京城的貧民百姓活得更加小心翼翼,村民多怕權貴老爺,看到有錢人家都是躲得遠遠的。此刻見賈赦待人說話平易近人,有膽子大的不那麽怕了,賈赦問什麽,這些人也照實回答。
賈赦問:“各位老鄉,以前是不是也有人掉進這口井裏過啊?”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起這個,話匣子算是打開了:“可不是?貴人你不曉得,這井裏已經要了好幾條人命了。”
“好幾條人命了?那沒有人懷疑這井不幹淨?”賈赦試探著問。這是在古代,老百姓對鬼神的接受度比在自己所在的年代高得多。
果然,一個精幹漢子道:“怎麽沒有?都說這井底冤魂要找人做替身,自己才能重新投胎,總要再死一個,上一個鬼魂才能超生,就這七八年間,這井少說也已經吞了八|九條性命了,還不說以前。”
賈赦皺眉問:“既是如此,沒人來做法超度亡魂麽?”
“哎,貴人老爺您是不知道啊,這一片地原本都是南窪村的。因為這裏有口井,這一片地夏日裏有水灌溉,旱天幹不著;這周圍又沒有什麽大河發水,澇天淹不著,這一片皆是旱澇保收的良田。以前,這些地也都分屬南窪村各家各戶的,能在這裏有幾畝地,隻要手腳勤快,日子總能過得去。但京城權貴遍地,好良田誰不想要喲。
這些年,誰家有個三災兩痛的,實在無法了借了印子錢,若是還不上,就拿地抵債,如此一來,這一片幾百畝地,也沒剩幾塊在村民手頭了。如今山子家的地也被人奪了去,再過幾年,這一片沒了散地,隻怕又要成哪家貴人家裏的莊子了。老爺您知道,這京城周圍的良田多是有主的,有錢也買不來,這些喪盡天良的官宦人家,也隻有用這些缺德法子從咱們窮人手上巧取豪奪。”那漢子健談,話匣子打開,就滔滔不絕的把來龍去脈都說了。
“就算這裏的地都被大戶奪去,無論你們按幾成交租,總是收成好了,主家收的租子才多。難道他們就不想多些進項?這井有古怪,佃戶們總有膽小的不敢來打水,不也影響主家的收成麽?主家都沒想辦法解決這口井的問題?”賈赦問。
“誰說不是呢?以前這井沒有古怪的時候,都掌燈了地裏還有人勞作呢。自從這井接連吞了幾條命,大家都結伴而來,一下午隻做一兩個時辰的活計,最遲不過酉時三刻地裏就沒人了。夏日的天氣又熱,大家出來得晚,回得早,真真一日做不了多少活計。
但權貴人家哪裏管這些,左右地是賃出來的,又不用他們自己下地,就是出了事,死的也是佃戶,與貴人不相幹。窮人家的命,那些權貴老爺誰看在眼裏,自然沒人肯請高僧來超度亡魂。
種這片地的村民也湊錢請過一個道士,那道士也不是騙子,平日也有些靈驗,就是那次來這裏超度亡魂,反而險些掉進井裏,那道士直呼這井裏的東西厲害,再不敢來了。後來那道士還在家病了一段時間咧。大家白花了一回錢,問題沒解決,後來就沒人牽頭做這事了。左右大家小心些,若是小心翼翼還躲不過,自認命苦罷了。”剛才那個健談的漢子無奈的說。
聽到這裏,賈赦大約是明白了。這種人命如草芥封建社會和自己習慣的現代還是有很大不同,在這裏,人分高低貴賤,並沒有現代社會那種不論貧賤,都人命大於天的觀念。真是離開了之後,才深刻體會到社會主義好啊。
賈赦看了一眼幽深的井口,心想:古代的科技雖然不發達,但是玄學發達啊。有真本事的道士都搞不定這口井,自己也不要托大了,還是回去做好準備再來,一次性把問題解決了。
於是賈赦對村民說:“現下時日不早了,你們早些回去,以後依舊莫要獨自靠近這口井,我回去想想辦法,左右盡快把這裏的厲鬼解決了,也省得大家提心吊膽。”賈赦很無奈的摸了摸鼻子,自從被不化骨一巴掌拍進一本書裏,賈赦發現自己好像變慫了。要換以前,什麽厲害的冤魂厲鬼碰見賈赦,不被當場超度的?還做什麽準備挑什麽日子。
賈赦想走,村民們卻不讓了。健談那個漢子迅雷不及掩耳的跪在地上道:“神仙老爺,求您發慈悲,就把井裏那東西收走了吧。我知道您是有神通的,不然,剛才怎麽能從那東西手上奪回周大娘?”
這漢子這麽一說,提醒了村民們,村民們圍上來七嘴八舌的求賈赦捉鬼收妖,也有跟著那漢子跪下的。
賈赦可不愛受人跪拜,在賈赦看來,死人才接受跪拜。於是賈赦讓眾人都起來,不然自己立刻就走。
村民們起身了,賈赦看村民們臉上期盼的眼神,可見這七八年來他們擔驚受怕夠了。賈赦心想:反正都被不化骨拍進書裏了,最壞的結果就是被惡鬼抓進井裏。就是再死一次管他去哪裏呢?說不定還回到現代了呢,我還怕一個跳井鬼做什麽?
於是,賈赦把心一橫,交代了村民莫要靠近井邊,若是怕的,可以先回去。古人圍觀封建儀式的時候多了去了,現在人多,大家相互壯膽,也覺得沒那麽怕了,也有人覺得自己獨自回去反而不如留下來人多安全,到最後,都留下來看賈赦捉鬼。
賈赦走到井邊,圍著井口順著走了三圈,又逆著走了三圈。然後將手伸到井口,手捏指訣,默念咒語。眾人隻見賈赦右手虛畫,似乎在井口寫字,嘴唇翕動,不知道在說什麽。
接著,陰風大作,一股井水衝天而起,天女撒花般落下來,落了眾人一頭一臉。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眾人都覺得今天的井水格外的刺骨,打在身上沒有應有的涼爽,反而有些生疼。
賈赦看到最濃密的一團雨霧中仿佛有個黑影,賈赦還沒追上去,那東西就嗖的一下飛到賈赦身後,張開血盆大口,牙齒森森的就要咬賈赦。
賈赦忙一個轉身,伸手拍去,一掌抓在那東西的肩頭,然後刺啦一聲,仿佛烙鐵烙在皮膚上,升起一股糊味兒。
那厲鬼慘叫一聲,委頓在地求饒:“法師老爺饒命!”
賈赦也嚇了一跳,趕緊丟開了那水鬼,如果不放開,他擔心自己能把那水鬼抓化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剛才手掌拍在那厲鬼身上,發出淡淡一道紅光,有點像師父以前說的炁場化實。炁場化實,是非常高的境界,難道自己進紅樓之後變厲害了?
再看地上的厲鬼,那鬼在陰氣和怨恨的蕩滌中早就失了本心,雙眼突出,口大如盆,長著森森的三排牙齒,青一團紫一團的臉上扭曲得仿佛漿糊隨意攪成的,醜陋得無法用言語形容。
賈赦默念了一段消業經文,那厲鬼才漸漸恢複原來的樣子,有了生前的神智。原來,這是個男鬼,大約三十多歲的莊稼漢。
賈赦問:“大膽惡鬼,為何無故傷人!”
那水鬼聽了,急忙搖頭說:“法師饒命,我從未傷人。”
賈赦聽說這井已經傷了八|九條性命,並不信水鬼的話,厲聲問:“若非你傷人,之前拉周家老嫗下井的惡鬼是誰?他上哪兒去了?”
那水鬼哭道:“那是李二毛,已經被法師的符咒驅散了。”驅散就是魂飛魄散的意思。賈赦想到剛才自己救周老嫗時候那聲淒厲又哀怨的慘叫,像是有鬼魂被打散了,倒對水鬼的話又多信了三分。況且,這個鬼出來的時候噴起那麽高的水柱,能力比妄圖蠱惑周老嫗跳井那個鬼厲害多了,這個水鬼說的應該不是假話。
“既如此,我超度你重新投胎做人可好?”賈赦問。
聽到投胎做人,那水鬼就大哭起來:“求法師饒命,我不想再投胎了!”臉上神情十分恐懼。
賈赦皺眉問:“為何?”雖說鬼和人一樣,也有千奇百怪的想法,賈赦以前也遇到過願意做鬼修的、願意當陰兵的鬼,但是怕超度怕得像要他魂飛魄散似的,還是少數。這鬼的想法很奇怪。
那鬼哭道:“我生前老實本分,家中三代人節衣縮食攢下十畝良田,眼看日子過得好一些了。隻因這些田地好,被榮國府的豪奴周瑞看上了,強逼小人賣了田地。小人不依,周瑞當時也沒說什麽。直到一日小人在地裏勞作渴了,到井邊汲水來喝,就被個傻子推入井中溺死了。小人家中隻餘年老父母及妻兒,無力照看十畝地,這地到底被周瑞低價買走了。”
剛才村民連說還不上印子錢被人奪地,賈赦就想到王夫人主仆。現在聽這個水鬼哭訴,自己猜得果然不差,賈赦就滿心憤怒。這遭瘟的女人到底造了多少孽喲。
水鬼接著說:“如今法師就算超度了我,若我來生還是托生在窮人家又如何是好?生在窮苦人家,朝不保夕,真真生不如死,我寧願做個孤魂野鬼,也再莫要托生受罪了。我們窮人家的命,真真連富貴人家的奴才都比不上。我以前沒害過人,以後也不敢害人,寧願受法師驅策,隻求法師莫要超度我。”
賈赦聽了這段話,心中五味雜陳,竟不知道說什麽好。雖然多數鬼魂都是願意被超度的,但他此刻竟然覺得這鬼說的話十分有道理。換做自己,也不想過性命時刻被人拿捏的日子。
猶豫了一下,賈赦說:“既如此,你暫且跟我回去吧,記住,莫要害人也莫要嚇人,若是被我發現,別說超度你,管叫你魂飛魄散!”
那鬼急忙點頭應是。
其他人是看不見水鬼的,隻看到賈赦對著虛空嘴唇一張一合,語速極快的小聲和人說話,眾人離得遠,聽得不真切。也不知道是真的捉住了鬼還是故弄玄虛。
倒是剛才勸周大娘的那嫂子眼尖,驚呼道:“你們看老爺跟前,地上是不是濕了?”
眾人朝賈赦跟前瞧去,才看到賈赦跟前一塊地是濕的,而且這塊地濕的形狀和剛才水柱噴天上又落下來散點般打濕的形狀不同,而是濕成一個半圓不扁的輪廓,仿佛一個渾身濕透的人在那裏站過了。
看出問題的村民都覺有些瘮人,倒是一時半會兒沒想到一小塊濕地有什麽問題的村民沒覺得有什麽。
和水鬼說定之後,賈赦又問:“你既還有家人,想來你過世之後他們也為你做過法事到場,你卻沒曾離開這裏,是被人用法術禁錮了,不能離開這水井方圓五丈之內?”
水鬼哭著點頭,情緒十分激動,隔了好一陣,才抽抽噎噎的點頭說:“法師料事如神,我正是被什麽東西壓著動彈不得,五年都沒挪過地方。還是剛才法師的咒語威力強大,助我掙脫壓著我的巨石來到井中,這才第一次出來。”
賈赦聽完,掐指算了算,走到井邊向東走了九步,見這裏正是一座小小的石橋。說是石橋,其實就是連接田埂的一塊石板。田埂上下麵開了口子,是澇季排水用的,上麵搭了塊石板做路,是供村民行走的。
“你們來兩個人把這石板撬開。”賈赦對村民說。
村民都是來勞作的,帶著鋤頭,聽了賈赦吩咐,眾人就懷疑這石橋有古怪。其時,村民多敬畏鬼神,有好幾個手上拿著鋤頭的村民躊躇不前。倒是那老嫗的兒子山子和很健談那個漢子不怕,向手上有鋤頭的村民借來鋤頭,三兩下就撬開了石板。賈赦蹲下看了眼,又指了個地方說“你們把這裏挖開。”
山子二話不說的就往下挖,挖了兩尺左右,就挖出個瓦罐子。賈赦叫其他人莫動,自己念了段咒,才取出罐子,揭開看時,罐子裏頭裝了一個紙紮的小人,上麵寫著一個名字和生辰八字。
作者有話要說: 原著中賴嬤嬤家裏有個有大觀園一小半大的園子是非常驚人的。
原著賈家貪了林家二三百萬的財,修個大觀園就沒了。就算這筆錢部分被賈家揮霍了,部分替賈元春打點了前程,大觀園也花了近兩百萬,賴家的園子就算賈家的三分之一,都要六七十萬銀子。再考慮施工過程中賴家被貪汙得少,裝修也沒大觀園規格高,再打一次折後一個園子也要三十四萬。
我總覺得,就算賈母再蠢,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奴才貪自己這麽多錢而無動於衷。那麽賴家的錢,很有可能有部分是仗勢欺人巧取豪奪來得。
既然賴家可以仗著榮國府攫取財富,周瑞家自然也可以。周瑞替王夫人放印子錢,肯定會遇到還不上的情況,那麽周瑞完全可以收了人家的房子和地,再做個假賬把本金還給王夫人,以此完成賈家豪奴的原始積累。但是被收走房子地的窮人怎麽生活,賈家人就不會考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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