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慎言追出去的時候，顧瑉安已經跑得遠了。

    顧瑉安突然覺得天地之大，卻無他容身之處了。他漫無目地的一路朝前瘋跑，遠遠地將許慎言甩在了身後。許慎言緊張的呼聲隱隱傳來，讓他覺得加更難受。直到此刻，他才清楚意識到，許慎言總有一天是真的會離他而去的。這樣的認識，讓他無從適從，他感覺心中有什麽東西堵著，無法發泄出來，隻能一直不停地奔跑。

    李家村就這麽大，沒一會顧瑉安就衝出了村口，快到了白雲山下。

    李二娃剛從地裏回來，兩人迎麵相逢。

    “安哥兒，你去哪兒？”李二娃一把攔下顧瑉安，笑道：“怎麽，又上白雲山找神仙？”

    顧瑉安幼時和李貴寶上山找神仙的事，在村裏廣為人知。

    顧瑉安想起李三嬸在家裏說的那些話，分明是要讓姑姑丟下自己和容兒，抬眼狠狠地瞪著李二娃，兩手狠狠一推，李二娃猝不及防，被推得踉蹌著後退了幾步。

    “安哥兒……”李二娃朝顧瑉安瞧去，隻見顧瑉安兩眼發紅，不由愣了一愣，還未待他再問什麽，就瞧見顧瑉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後拔腳越過他，跑得遠了。

    李二娃雖然困惑，但見畢竟天色不早了，顧瑉安一個孩子跑到山上，很容易出事情，就扔下物什準備追上去，還沒跑幾步，就遠遠聽見許慎言的呼聲從村口傳來。

    李二娃不由就頓住了腳步，待得許慎言到了跟前，問道：“安哥兒怎麽了？”

    許慎言看了他一眼，張了張嘴，卻終究什麽也沒有說。

    李二娃瞧她神情有異，當下也不敢再追問，隻是道：“我們先把安哥兒先找回來吧！”

    許慎言前行的腳步頓了一頓，終於開了口，低聲道：“二娃哥哥你先回家吧，隻怕此時，安哥兒不願見著你！”

    李二娃一怔，還待再追問，卻隻見許慎言撇下他跑遠了。

    今日，本是去阿言家下聘正式提親的日子。如今，安哥兒顯然是鬧情緒著，且阿言也是對他頗為冷淡，難道，親事有變？李二娃心中突然不安起來。不知該隨許慎言去尋顧瑉安，還是先回家找母親問個清楚。

    等許慎言尋著顧瑉安，將他勸哄回家的時候，李二娃還等在村口，一臉焦急。遠遠瞧見二人，就迎了上來。“安哥兒到底怎麽了？”

    顧瑉安將腦袋一揪，冷哼一聲，像一隻充滿敵意的小獸，並不搭理李二娃。李二娃略有些尷尬，麵色訕訕的。

    許慎言想了想，輕聲道：“二娃哥哥，我隻怕要辜負你了，我們……還是做兄妹為好！”

    “阿言……”李二娃麵色一白。

    “你們不要我和妹妹，姑姑也不要你！哼！姑姑，我們走！”顧瑉安惡狠狠地哼道，拉了許慎言就進了村。

    許慎言不安地回頭，隻見李二娃愣怔原地，孤身隻影，頗有些可憐。許慎言咬了咬牙，狠心再不去看。

    李二娃回到家，才知道母親竟是覺得顧家兄妹是累贅，婉轉地拒絕許慎言將兄妹二人再帶在身邊。李二娃頓時氣惱不已，道：“娘，此事不是早就議妥，我本就答應接納安哥兒容姐兒，阿言這麽接納我的，你，你……”

    “我這還不是為你著想？你沒養過孩子，你不知道艱難，拖著安哥兒容姐兒，得花多少心血？就我們家這些家底，隻怕要全賠進去，以後，你總要有自己的孩子，到時候拿什麽來養孩子？”李三嬸見兒子的心全偏了，不由氣道：“憑什麽我辛辛苦苦攢下的這些家底，就要便宜外人？再說了，我又不是完全撒手不管，隻不過是……”

    “娘！”李二娃心涼了半截。顧瑉安有了抵觸情緒，容姐兒還這麽小，以許慎言的性子，隻怕這親事多半就要黃了！

    果然，第二天，許慎言就退回了聘禮。並沒有多說什麽。

    李三嬸雖然平素喜歡許慎言，也將許慎言當成了兒媳婦，可是看到許慎言不過是將恩人的孩子，看得比她兒子還重，心裏也很不是滋味，沒過幾日，就張羅著另外給李二娃相看媳婦。

    李二娃是個心實的，以前對前頭媳婦專心致誌，便是人沒了，也守了三年。如今將許慎言放在了心上，便再也看不得別的女子了。

    乃至拖過了年關，仍是沒有相中一個合適的。

    為這事，沒少讓李三嬸氣苦。一年又一年的過去，自家便是在村中算是薄有家產，兒子的年紀漸長，可挑的餘地總是一年少過一年的。李三嬸最終終是拗不過兒子，才鬆了口。又厚著臉皮去求娶。

    隻是許慎言卻沒有點頭。如今安哥兒家容姐兒對李家有了隔膜不說，就是李三嬸也是勉強答應，到時候見到安哥兒容姐兒難免心中有刺，自己又不可能丟下他們不管，往後真成了一家人，隻怕也是多有矛盾，別親人做不成，倒成了仇人。倒不如跟以前一樣，當年兄妹走動，倒還好些。

    許慎言將自己的想法坦誠相告，李三嬸雖說在此事上自私了，但也是個性子爽利的，說開了倒也就不見外了。許慎言索性趁機提出想認李三嬸為義母，以期絕了李二娃的心思。

    李二娃哪裏肯依。李三嬸為了顧及兒子的感受，也不敢冒冒然答應，索性一心守著她的店心鋪子，鮮少回村裏來。事情便是拖了下來。許慎言見了李二娃不免就有了幾分尷尬。

    唯李二娃一如繼往地將許慎言家裏裏外外大大小小的事，都包攬了去。隻是麵上笑容少了些。

    轉眼到了康平四十年秋，許慎言卻決定冒險回句容。

    許慎言的決定對李二娃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隻要許慎言不走，他想她了，便總是還能瞧上一眼。可如今，許慎言一走，隻怕是再也不回了。李二娃生平第一次，對人生有了絕望。

    然而，許慎言的決定也是經過反複思量的。

    顧瑉安平日功課刻苦，成績在村塾也是數一數二的。然而今年的秋闈，顧瑉安因為沒有戶籍而不能參加，這對許慎言來說，簡直就是致命的打擊。

    顧瑉安已經脫離了顧家，不能再走舉薦入仕之路，唯有參加如今新興的科舉。她還盼著顧瑉安能出人頭地，不說報得家仇，至少也能保護他自己和容姐兒。

    可如今，這唯一的一條路，也被截斷了。這讓許慎言對未來的路充滿了迷茫。她想冒險回鄉，看看能不能尋求別的辦法。十年過去，指不定顧家人以為她們三個已經餓死他鄉了呢，就是路上遇見，應該也認不出來。

    許慎言三人走的那日，李二娃堵在門口，麵有痛色，道：“阿言，能不能不走！”

    “二娃哥哥！許慎言搖了搖頭，歎息一聲，瞧如今李二娃這模樣，到底是自己耽誤了他。

    “我等你回來！”

    許慎言很想說，自己既然回了家，應該是不會回來了，可是，看到李二娃那模樣，狠心的話便說不出口了，隻是將一個荷包塞進李二娃手中，道：“這幾年，多謝二娃哥哥照顧。這幾年，莊頭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竟隻收了一年房租，便再也沒有來過，這莊子的田地，還讓托二娃哥哥照看著，收成哥哥照例留一半，剩下的一半哥哥幫我折成銀子，若莊頭回來，哥哥幫我付了租銀退租。”

    李二娃眼中的絕望又多了一分。許慎言心有不忍，竟差點開口應允，終究怕耽誤李二娃，生生忍住了。隻是心中卻繞過一絲念頭，似乎就這樣與李二娃清茶淡飯的過一輩子也似乎不錯。（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