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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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侯府人丁不旺,但旁支的數量可觀, 這幾天進進出出的客人有如過江之鯽, 麵子大的顧尚仁就讓人請到裏麵一見,其餘的隻回了個禮, 已經算做全了禮節。

    顧老夫人兩個女兒都帶著兒女來看望老人,二兒子顧尚文因大雪堵在路上, 索性打道回府,今年就不回來了。

    方長庚也出來見了客,與顧老夫人幾個外孫混了個臉熟, 他們大多靠父親以及祖上餘蔭在朝廷謀了個不起眼的職位, 也有一個人品出眾的,叫餘覺殊, 是顧老夫人大女兒所出,父親隻是一個正五品官,尚未謀官, 但此人很得顧尚仁的欣賞, 有舉人功名在身,隻比方長庚大了五歲, 未來不可限量。

    方長庚與餘覺殊草草交談過幾句, 對方對他也有幾分尊重, 尤其是與他其他幾位表兄弟比起來, 更顯得他對方長庚另眼相看。

    事後顧尚仁特意將方長庚叫過去,要他平時多和餘覺殊往來,也好將來互相提攜。

    方長庚有些好奇餘覺殊是哪裏得了顧尚仁青眼, 他隻覺得此人言辭謹慎,胸懷抱負,其餘的一時倒還真沒看出來。

    顧尚仁當時隻是看著他微微搖頭,自顧自地說:“你隻要學他幾分上進心,就足夠了……”

    這話讓方長庚十分汗顏,想來也是,這半年多來大多數拜帖都讓方長庚推了,當時為了不得罪別人,光想各種理由就想破了腦袋,顧尚仁雖然一開始就放下話讓他不必為此為難,但還是沒想到方長庚“內向”到這種程度,還真有些擔心他將來能否適應官場。

    方長庚有時也會反省自己這樣是不是不太好,於是良心發現去茶會賽詩會露一露臉,然後每一次都覺得非常無聊,深深懷疑自己最初的決定。到後來,如果有沈霖,周其琛在還會應邀一去,沒有他們就直接拒絕,聽兩人說已經有同鄉的考生背後說他背靠大樹,人也傲了,看不起他們這些普通人。

    方長庚一笑置之,他早就知道有些讀多了酸腐詩書的人十分難搞,說話陰陽怪氣,嫉妒心還重,他不想白費力氣討好他們。

    “你倒是看得挺開!”顧尚仁知道後隻有這麽一句話,看不出是讚揚還是罵他。

    方長庚立即默不作聲,但從此以後顧尚仁心裏也有了數,知道他並非不知世故,隻是太順從自己內心的想法,不肯為難自己。

    顧尚仁當年找遍門路拜於高淵——如今的高閣老門下,之後又憑自己本事爬到如今的位置,能力和野心不言而喻,遇到方長庚這麽一個處事溫吞的後輩,有時也覺得十分鬱悶——他女兒雖自出生就離開他身邊,但骨子裏卻像極了他,不知是怎麽看上方長庚的……

    然而時間久了,他看方長庚卻越來越順眼,隻有偶爾會恨鐵不成鋼地訓他幾句,大多數時候都默認他這個女婿適合居家過日子,打消了對他仕途上有所作為的指望。

    方長庚不知道顧尚仁的轉變,隻當他從心裏還是看不起自己的,又很是慶幸自己心態不錯,對別人的看法不太在意。

    再過兩天就是會試,在半月前京城之內湧入眾多舉人,熱鬧無比。

    方長庚一行人來得早,當時還沒有公家的船接送趕考,像晚來的那些考生,不僅能從府縣衙門領到路費,還有專門的車船為他們開道,不用擔心關卡水閘為難,更沒有盜匪打劫之憂,總之待遇非常好。

    方長庚與周其琛他們談笑時開玩笑似的表示有些遺憾沒有感受一下身為舉人的風光,結果自然是被善意地嘲笑了一通,但他們都知道有些舉人自視甚高,說話做事十分神氣,也是當今一個奇景了。

    會試一共有三場,第一場在三月初九,第二場在十二日,第三場在十五日,每場考題安排與鄉試一樣。

    這回的正主考官就是宣子昂的老師魏大學士,另外還有三位副主考官,由一二品大員擔任,同考官共二十人,都是進士出身,今年這二十人裏竟還有三個是連續三屆的狀元,星光閃耀,場麵之盛大讓眾位考生都興奮不已。

    方長庚私下與宣子昂打趣,說他終於時來運轉,好日子就要來了。

    宣子昂聽了隻有苦笑:“我老師是主考,可我的卷子可不一定能到他的手裏,就是同考官將我的卷子呈上去了,也不是我的字跡,老師如何能幫我?”

    方長庚道:“這有什麽關係?你作文章時定有你自己的習慣,魏大學士總能認出來?”

    宣子昂聽後不大讚同地看著他:“即便能認出來,我也隻想憑自己的本事中試,否則如何讓其他人信服?暉之,你就不要再與我開玩笑了。”

    方長庚覺得比自己還一板一眼的人就在跟前,真該讓顧尚仁見識見識,或許就不會覺得自己不夠靈活了。

    說起顧尚仁,這幾天他這嶽父的心情著實不大好,因為他很想做會試的主考官,可惜每次都不能如願,今年又是差一點就能選上,讓他很不滿意。

    方長庚覺得任會試主考官的確風光無比,但背後的明爭暗鬥也足以讓人望之卻步。

    如今朝廷分南北兩派,每一派自然都希望能取更多出自自己家鄉的舉子中試,像魏大學士就是南派一員,他為人耿直,也因此被昭武帝看重,以他性格不會因黨派之爭為己方謀利,但前幾回北派的人在第一場就將他得意門生的卷子黜落,讓他十分氣憤,這回恐怕會借機反打回去。

    方長庚是南方人,但卻是北派顧尚仁的女婿,不知自己會不會遭池魚之殃。想從顧尚仁那裏探探口風,結果顧尚仁壓根不提這件事,也許是以為他還不知道兩派之間的鬥爭,為了不讓他考前焦慮才有所隱瞞。

    不管如何,會試監考森嚴,方長庚沒有報一絲僥幸心理,因為壓力過大這些天來一直睡不好覺,徐清猗也沒好多少,時常半夜醒來安慰失眠的他,讓他十分不忍,裝睡又瞞不過她,隻好將她抱在懷裏緩解壓力,最後竟也漸漸好了。

    和鄉試一樣,方長庚提前一天就進了考場,但心情卻大不同了。

    原本以為已經有這麽多場考試的經驗,結果拿到卷子後竟有些頭暈目眩,過了一會兒才恢複正常,而在草稿紙上落筆時手也抖個不停,方長庚隻好放下筆閉目養神,深吸幾口氣以後再繼續。

    晚上在狹小的號舍休息,方長庚就忍不住想,隻要這回能中,再過殿試,他就能開始他的仕途,到那時他就知道該做什麽了。

    就差這關鍵一步,他能不能中?

    想著想著就睡不著了,立即翻身起來重新看題目,越看越精神,直到身體都感覺到疲勞才勉強入睡。

    其實方長庚這還算好的,在他旁邊號舍的考生突發癲癇,被號軍抬了出去,還有人緊張到休克,下場和前者一樣。

    到了大半夜翻卷子以及謄寫的沙沙聲格外清晰,似乎透過這個聲音能看到一張張格外嚴肅和認真的臉,著實有些心酸。

    三天後回到侯府,方長庚臉頰削瘦,下巴也冒出了胡茬,把徐清猗嚇了一跳,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形容有些頹廢的青年和平時幹淨清爽的丈夫是同一個人。

    她當即收了詢問的想法,閉緊嘴利落地為方長庚除去外衫——因為在考場不得穿棉襖之類有夾層的衣裳,方長庚隻穿了幾件單層的長衫,開春寒意還沒散,凍得嘴唇都有些發紫了。

    看到徐清猗心疼的眼神,方長庚神奇地覺得沒有之前冷了,甚至考場上的艱苦也變得不值一提。

    他抖擻抖擻精神,笑著道:“是不是覺得夫君我留個胡子更加俊美了?看得你都不舍得移開眼。不慌,以後有的是機會讓你見到我這一麵。”

    徐清猗才沒有心情和他開玩笑,隻在方長庚嬉皮笑臉的時候擰了他胳膊一下,然後輕聲催促他趕緊上榻睡一覺,不要浪費這一點時間。

    方長庚聽話地躺進被窩,原來還想打趣徐清猗兩句,結果一閉上眼就立刻見了周公,就是打雷也驚不醒他。

    這一睡就是五個時辰,方長庚在徐清猗的輕喚聲中猛然坐起,胸口一顆心怦怦直跳,還有些迷茫,竟然分不清自己此刻在哪兒。

    好不容易清醒了,徐清猗起身去屏風後麵絞了一塊巾子替他擦去額頭上的汗,然後又要幫他穿衣。

    方長庚知道徐清猗一直記掛著他要考試的事,大概一晚上都沒睡好,此刻麵色有些憔悴,眼睛還有紅血絲,看得他心裏一陣抽疼。

    “你趕緊躺下睡覺,要是我走之前還沒睡著,我就不去考場了。”方長庚明知這麽說十分幼稚可氣,但想不到別的辦法,至少讓徐清猗乖乖回到了榻上,在他的注視下閉上了眼。

    第二場考試比第一場簡單一些,與鄉試一樣,第一場是關鍵,所以這回考場內整體氣氛緩和了一些,但身體上依舊覺得十分疲累。

    考完第三場,方長庚自詡強健的身體還是被感冒打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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