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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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二十位同考官將閱卷後選出的“薦卷”呈給副主考,再由副主考通過後遞給正主考批閱後, 三百份卷子已經全部選出來了。
然而接下來, 所有考官對於確定名次產生了分歧。
副主考官之一的傅鴻熙取出其中幾份卷子:“今年第一場的卷子答得稱得上優的寥寥無幾,剩下的隻能矮子裏頭拔將軍, 不過這幾份,必定可以在前十之內。”
眾人大都跟著點頭, 魏昉接過那幾份卷子,凝神看了半晌,翻到倒數第二份時微微一笑:“這幾份卷子在四書和經文上答得不相伯仲, 但策問明顯是這份更勝一籌, 倒像是——我那徒弟才有的手筆。”
魏昉年少成名,孤高自傲, 耳順之年入內閣居大學士之位,平時在昭武帝麵前也什麽都敢說,不怕觸怒天子。按理以他的性格, 得知朝中死對頭高淵使計讓自己的得意門生屢次不第, 早就該手捧宣子昂被黜落的卷子去向昭武帝討公道去了,但偏偏這幫人做事縝密, 一次是在號舍抽簽時做了手腳, 將人安排在了臭號, 以致宣子昂受了九天折磨, 作出的卷子不盡人意;一次是以宣子昂文章中有大逆不道之言,有違天道聖訓的理由把拿著卷子要求複審的宣子昂給駁回了,這間接是諷刺魏昉這個老師教壞了學生。這麽說其實也沒錯, 科舉是用來選拔官員的,官場不是某些人展示個性的舞台,不該發表過多個人意見,尤其是在前幾屆有人故意另辟蹊徑發表奇僻言論博人眼球被昭武帝訓斥過以後,連考官們也不敢再錄取那些“不踏實”的考生。
最後一次,宣子昂也放聰明了,知道隻有先當上官才能一展拳腳,於是也不再固執己見,甘心隨科場大流中規中矩地作文章。結果也是宣子昂點背,當時他母親故去已有二十六個月,還沒過二十七個月的孝期,其實也隻差了幾天而已,以為沒人會深究,沒想到被人抓住漏洞,又因為昭武帝十分重視孝道,於是因為這個原因,宣子昂不但沒有中試,還被禁了三次會考,就這樣蹉跎了近二十年。
魏昉咽不下這口氣,這回刻意出這麽一道題,不得不說是有私心在的:既然敢諷刺我行事乖張奇僻,這回我就出道奇僻的題殺殺某些人的威風。
聽完魏昉的話,其餘人頓時一愣,麵上都有些尷尬,心裏也不約而同地“臥槽”了一聲:這魏昉老兒還真敢說,也不怕有心人聽見了拿這個做文章。
其實魏昉說不說都不影響他們認定這是一份優秀的卷子,點為會元也極有可能,但魏昉多嘴一提,反倒讓他們不好做人,要是主張點這人為會元就像跟魏昉串通好了似的,要是放到後麵幾名,又顯得不給魏昉麵子。
於是這些考官都悶聲不吭,另一位副主考劉傑良當作沒聽見魏昉的話,笑嗬嗬地說:“既然諸位都沒什麽意見,那就從這幾份卷子中點會元!依魏老之見,誰更勝一籌?”
魏昉坐得穩如泰山,捋一把長須,略得意地說:“這三份卷子可列前三,會元就在這裏麵。”
眾人一看,赫然有那份疑似宣子昂的卷子。
傅鴻熙私下與魏昉有交情,此刻不由得暗自盤算——這份卷子確實答得很好,就算皇上問起來也不必心虛,於是率先道:“這三位四書經文都答得不錯,策問隻有這位算得上盡善盡美,我認為此人可居會元。”
有人開了這個頭,剩下的也紛紛附和,於是會元就暫時定下了。
很快,前八名的卷子已經一一排好名次,還差兩位,卻讓眾位考官犯了難。
其中一位同考官正是大理寺少卿梁培,想起自己經手的一份卷子,判語一題答得滴水不漏,顯然十分精通大昭律法,算得上考生中數一數二的答卷。他上前取出那份卷子,發現第一場也答得不錯,隻是被放在四十名開外,除非殿試上能夠得到皇上賞識,不然必定隻能在二甲之外了,有些可惜。
“我倒覺得這份卷子不錯,雖文藻修飾上有些捉襟見肘,但文章沒有一句廢話,簡潔精練,挑不出別的毛病。而且看得出這位考生擅長律法,在進士科中可謂少見,放到昭法科也算優異,不如放到二甲之內。”
梁培本人少言寡語,幾乎不涉足黨派鬥爭,也是昭武帝明眼斷人,看中他才能將他提拔到這個位置,是以雖然隻是一個正四品官,但其他官員對他還有幾分尊重,聽到他推薦這份卷子的理由都善意地笑了笑,看過之後魏昉與幾位副考官采納了梁培的意見,將這份卷子點為第二十三名。
日夜不輟地排完名次,接下來還要看原卷的字跡如何,如果字跡潦草也是要黜落的,不過一般來說,經過前幾場的考驗,除非是考試時得了手抖的毛病,不然這入選的幾百名考生都能寫出一份端整的卷子。
梁培看到他推薦的那份原卷時,心裏又微微讚歎了一聲。
最後前十名的卷子還要拿給皇帝過目,最終確定名單,不過多半是不會再變動了。
*
自從和宣子昂見麵以後,方長庚就不再把心思放在會試結果上了,每天和徐清猗要麽一起在書房或是花園裏看書品茶,要麽去周其琛以及其他好友那裏串門或是一同出遊。
相比其他考生,他們稱得上潔身自好。
為了科舉壓抑了幾十年的天性,如今總算得到解脫,酒樓娼館都是這幫人的身影,八大胡同熱鬧得像過大年。至於最後能不能中,隻能交給天定了。
不過隨著放榜之日的臨近,快活了一陣的舉子們又開始緊張起來,方長庚也不例外,但他們幾個心態比較好,還能坐在一起打打馬吊,下個棋畫個畫,還算愜意。
這天約好了去周其琛那裏幫他搬家,方長庚索性就獨自駕著車往外城而去。
這大半年周其琛住的是租來的民宅,因為京中住宅緊缺,內城都是皇親國戚以及上等品級的大臣居住,其餘人一律住在外城,一些後來入京的官員或是商賈要買房隻能在更外麵的城郊挑選,尤其是普通官吏,一般隻能租房或是住親友家裏,因為以他們微薄的俸祿實在買不起。
周其琛把永鎮的綢莊賣了,再加上他夫人的陪嫁,倒是能買一座兩進的宅子,可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又因為有兩個孩子要照顧,於是先租了幾間民宅。
這場會試他自認為中試無望,也做好了其他準備,不像方長庚和沈霖那樣更在意結果。
“你這宅子不錯。”方長庚在周其琛的新宅轉了一圈,說是讓他幫忙搬家,其實大件兒都已經搬完了,隻有一些書和字畫,擔心請來的幫工手腳太重破壞了,所以請他來幫忙收尾。不過方長庚看了宅子以後真的有些心動,雖然不大,但人口不多住著正好,又是離內城挺近的一個胡同裏,平時十分幽靜,過日子再好不過了。
周其琛換了身衣服走出來,和方長庚在涼亭裏坐下,滿意地看著院子裏的風景:“你可是住在侯府的人,頭頂內城一片天,這話一點都不實在。”
方長庚辯解道:“你這宅子雖不大,但五髒俱全,看著溫馨,侯府雖大,卻冷冰冰的,沒你想的那麽好。”
周其琛其實讚同他的話,俗語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話雖不好聽,但事實如此。換做是他,也更願意自己和夫人住在這裏。
“不如你也在這附近買一座,就是不知道還有沒有合適的。”
“我倒有這個想法,不過還是得等放榜以後再說。”以徐清猗的財產買這樣的宅子不在話下,但方長庚一個人就有些勉強了,不過這不要緊,最主要的還是現在買了也住不了,顧尚仁恐怕不會那麽輕易答應他們搬出去。
周其琛點點頭,又提起一件事:“對了,我先前聽你說如今開辦書坊置業不錯,你替我參謀參謀。”
方長庚立即振奮了精神:“確實如此,都說江南一帶盛行書籍出版刊刻,其餘地方都不能相提並論。像京裏已經有幾家大型書坊,但尚未飽和,如今開起來還能分得一杯羹。”
周其琛沉吟了片刻:“如今我剛買了宅子,手頭略緊,不知開個書坊需要多少銀兩。”
“這個我也不曾細問,三天後就要出榜了,到時候我與你一同去打聽打聽。”
周其琛欣然點頭:“好。”
放榜前一天,鈐印大臣率領諸司官護印入場,開始填榜,榜上蓋禮部大印(引),第二天一大早,這張榜單便已經張掛在禮部之外。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蠢蠢的,寫官場權謀跟過家家一樣,十分幼稚不忍直視,為了不讓你們笑話,我也寫得輕鬆一點,不大會有這方麵的內容啦!提前給大家排個雷吼吼,不喜歡的寶寶及時止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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