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事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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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問話咄咄逼人,皇後聽了一怔,隨即有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鮑昱年已過六旬,是如今朝中最負尊望的老臣,又得尚皇姑舞陰大長公主,連聖上見了都得尊稱一句姑父。皇後不敢掖他鋒芒,勉強答,“今天真當是糊塗了...”

    “是麽?隻怕今日是殿下最清醒的一天吧。”鮑昱說完,冷冷對著殿外道,“帶人進來。”

    立刻有羽林軍押了一個不停在反抗的士兵進來。

    皇後不識得,問,“這是?”

    鮑昱冷冷吐出幾字,“宋府的家奴。”

    宋良娣聽聞這一句,已覺不好,但還是硬撐著問,“敢問太尉大人,他做了何事?”

    “趁著竇將軍與叛軍戰,悄悄開了角門,引了叛軍精銳出去!”

    宋良娣聽得一愣,隨即道,“那麽依太尉之意,此事是同妾身家有關係了?”

    鮑昱道,“原本臣不敢做此想。但如今眼見皇後殿下迫不及待欲處置竇將軍,心裏也不免有此疑問了。”

    皇後失措,解釋說,“此事雖是宋府之人做的,但他未必是聽了宋斐之令才開了偏門啊。或許他受人慫恿,攀誣到宋家身上,也未可知。再說本宮,本宮是氣糊塗了,想著陛下一向仁善,如今卻出了這種漠視人命之事,才這樣。”

    涅陽長公主眼見她勉強地給出了解釋,幾位老大人似乎有猶豫的樣子,閑閑插話道,“早就聽說宋將軍治家治軍嚴明,他那裏還能插入亂七八糟的人?再說皇後。您說您是氣糊塗了...那麽對太子妃的處置呢?也是氣糊塗了?”

    眾人都聽的滿頭霧水,問她是什麽意思。

    她閑閑地笑,“幾位大人還不知道吧,先前叛軍打進來時,皇後正說要廢去太子妃位,擇日處死她呢!”

    幾位老臣都聽的大驚失色,紛紛問,“太子妃犯了何罪?”

    皇後深恨涅陽長公主突然橫刀相向,但也沒有辦法。隻得麵色蒼白,勉強辯道,“她協同李貴人,勸陛下殺小宋良娣。”

    “是宋庶人。”竇憲在旁強調道,“此人幾次謀害太子妃,證據確鑿,早已被陛下貶為庶人。”

    鮑昱聽了,深以為意,目光炯炯地看著皇後,“您下了這樣的命令,可有陛下手諭?”

    皇後道,“本宮有聖上口諭,王福勝可作證。”

    劉賀安輕蔑地“哼”了聲,連看也不看對方,便道,“閹人所說,算什麽聖旨?臣想請問皇後,是否有人證物證?李貴人又現在何處?”

    皇後更加答不出話來——為防禦前生變,她早已經下旨將各宮落鎖。

    老臣們見她又一次啞然,心中都明白過來。尤以鮑昱麵色最差,他重重地哼了一聲,“臣還是第一次聽說,無聖諭、無人證物證,便可定東宮妃死罪的呢。便是民間的婆婆也沒有這樣不講道理的!”

    其他幾位老臣亦附和道,“那宋庶人幾次翻雲覆雨,聖上都礙於皇後顏麵,不多加追究。皇後以為我等身在宮外,就不知道這些了麽?”

    “即便皇後所言是真,太子妃勸殺一個罪人,又有何過錯?”

    “曆來正宮的貶廢都需交由宗正署理,然後布告天下。何以皇後一聲不吭便貶斥了太子妃,甚至打算將其處死?”

    ......

    皇後聽的冷汗涔涔,一句都回答不出來。

    太子打圓場似的說,“還是把竇將軍先扶下去吧,給他醫治要緊。”

    但竇憲看了幾位老臣一眼,謙虛回道,“臣倒沒什麽要緊,幾位大老人卻平白受了驚嚇,還是先請禦醫來看看他們吧。”又說,“這事也怪臣顧的不周,隻想到要關四麵城門,卻沒有想到叛軍會從角門裏偷偷溜出去。”

    他方才聽聞偏門生變,即刻使了人過來救援,又為一眾老臣,屠殺叛軍至盡,幾人內心都對他存著感激,如今又聽了這樣的體貼話,紛紛安慰說,“這怎麽能怪你呢?”

    劉賀安指著先前帶進來的那個宋府人道,“宋斐大人既是守衛宮禁之人,又是這個狗奴才的主人,皇後殿下,臣敢問他如今在哪裏?”

    皇後下意識地要說出竇憲砍傷他的事來。但宋良娣眼看涅陽長公主正好整以暇地等著,大約隻待皇後一說這話,就又要站出來,指證宋斐先前持劍威脅太子,逼殺太子妃了。如此,一臂之仇不可報不說,連宋斐的性命都會被賠進去,阻止了,咬咬牙隻說,“家兄突發急病,昏倒了,現如今在側殿修養。”

    劉賀安連呼“好巧”,直言不諱道,“皇後殿下在這裏犯糊塗,要殺太子妃。宋將軍那裏患了疾病,顧不了宮門,以致我等被奔逃而出的叛軍所襲。”

    皇後再也忍不住,變色道,“幾位大人的意思是,此事是我們所為?這對我們又有何好處呢?”

    涅陽長公主“嗤”的一聲笑,“怎麽沒有?皇後在這裏同太子妃夾纏,萬一幾位大人來了,撞破了可怎麽好?自然是要做出點什麽來,拖住他們的手腳了!”

    令嬅在旁幽幽道,“何況大家都知道,竇將軍為人急躁,一向是最耐不住性子的。聽聞降軍再度生變,他豈有不處置的道理?到時候母後借著此事一並發落了他,神不知鬼不覺,誰也怪不到您身上。”

    皇後踉蹌了一步,指著殿中幾人道,“本宮沒有!你們,你們竟然聯合陷害本宮!”

    “陷害?”涅陽長公主笑,“皇嫂這是說哪裏話?那開了偏門的難道不是你們宋府的人?先前著急忙慌地想賜死太子妃的人,難道不是你?連問也不問一聲,便讓宮裏的黃門帶竇將軍下去的人,莫非也不是你?”

    皇後一句也辯不得,冷汗涔涔地站在原地。

    正當這時,床上傳來一聲微不可聞的,“不可對皇後無禮。”緊跟著,眾人便見聖上的身體略微動了動。他們不再與皇後糾纏,都一哄而至病床前,道,“陛下!”

    唯有皇後如遭雷劈,驚駭地喃喃說,“怎麽會...”宋良娣站在她身邊,同樣麵色蒼白。

    見病床上的聖上睜開眼睛,似乎很吃力的樣子,太子同鮑煜急聲問,“兒子/臣去請禦醫來吧?”

    他們的話語一落地,不僅是皇後,連涅陽長公主與粱玫的臉色也變了。聖上疲憊地睜著眼睛,把她們的神態都收入眼底,閉上了眼搖了搖頭,“朕的身體如何,朕自己明白。不用請禦醫來了...留皇後在這兒,你們都先出去吧。”

    鮑煜已察覺到皇後別有用心,所以不敢冒險,製止說,“還是留臣也在一旁吧。”

    但聖上堅持說,“姑父先出去吧。”

    鮑煜無奈,隻得帶著太子行了禮,領著眾人退出殿門。很快,偌大的宮殿裏便隻剩帝後二人。

    皇後枯站著,任由殿裏的水鍾滴滴答答地往下漏著,始終一言不發。

    隔了許久,聖上先開口,道,“皇後。”

    她自嘲道,“皇後?陛下還叫妾皇後麽?您不是已醒了許久、聽了許久了麽?自然也知道,今日妾都做了什麽。”

    他沒有回應這句話,隻說,“過來。”

    一向柔順的皇後第一次違抗了他。她少見的不再低著頭,反而昂然道,“不用了。陛下有什麽處置,直說吧。”

    但他仍舊隻說,“過來。”吃力地伸出了手。

    皇後心中詫異,不知他究竟想幹什麽。沉吟了一會兒,慢慢地走了過去。等到了床前,她停住了。然而手心一暖,竟然被聖上拉住了。他凝視著他,忽然說,“對不起。”

    她一愣,隨即猛然轉過臉去,極力抑製著麵上的表情波動,“陛下什麽意思。”

    “對不起...”聖上喉嚨滾動,又說了一次這句話。

    “對不起?對不起?為什麽這一生,陛下你隻會對我說這樣的話?”皇後幹涸的眼眶裏忽然有熱流滾滾而下,她不可抑止地提高了聲音道,“當年三郎歿的時候,陛下這樣對我說。後來馮瑤和劉歆欺侮我,陛下也這麽說。到我的甥女被逐出宮,我皇後的權利被褫奪,一直到現在,你還是這麽說!”

    聖上沒有反駁這些話,隻是閉著眼,疲憊地歎息,“你說的沒有錯...這一生,終究是我虧欠你良多。我不該把你強行放到後座上,卻又寵幸著馮瑤,這樣忽視你、侮辱你。原諒我吧,其微。如果我不是皇帝,也許我和你、和她之間都不會是這樣子。”

    他說的坦率而冷酷,但皇後聽了居然沒有動怒,反而臉上泛起更深的傷心來,“陛下,你知道嗎?我寧可你現在震怒、處罰我。也好過這樣,一邊說著抱歉的話,一邊又傷害我。”

    聖上轉過了臉去,沉默。隔了好久,才道,“今天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吧。從此你跟著炟兒,好好的生活。他是個孝順的孩子,必會善待你終生。”(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