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劉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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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竇憲出了長秋宮後,走了不多遠便迎麵碰上了梁玫。

    方才福寧宮裏發生的事尚未傳播出去,所以梁玫見到他鬢發散亂、額上隱有血跡,不由地大吃一驚。

    而竇憲不欲和她打照麵,沉默著與她擦肩而過了。

    梁玫就這樣帶著滿腹的狐疑,來到了長秋宮,“...本宮帶二皇子來看望皇後殿下。”

    守門的小宮女聞言,為她去傳。過了一會兒,出來稟道,“殿下在裏頭,請您快進去。”

    梁玫點點頭,從雁書手中接過二皇子抱著,輕聲囑咐他,“待會兒見了皇後殿下,乖乖的,不許總黏著她。”

    二皇子虎頭虎腦地點了點頭。

    梁玫在他額上親了一口,抱著他進去了。

    殿內履霜已打水重新洗過臉,梳妝完畢,端坐在鳳座上。見到二皇子被抱了進來,張開手臂微笑,“肇兒——”

    劉肇很響亮地喊,“母後!”在梁玫懷裏不斷地踢蹬著腿腳。

    梁玫笑罵,“這沒心肝的孩子,一見到皇後殿下,是再不要妾的了。”把劉肇放進履霜懷中。

    他快三歲了,生的很機靈。先脫了鞋,然後才在履霜腿上站起來,去摟她的脖子,“母後!母後!”

    竹茹在旁笑道,“二殿下真是又乖又貼心。”

    “可不是,幾位皇子公主裏,數他最和我親。”履霜摩挲著劉肇的臉,輕言細語地問他話,“今天早飯吃了什麽?”

    劉肇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她,道,“吃了稀粥、玉米、蟹黃包,還有,還有那個綠色的杆杆菜。”

    履霜想了一瞬,含笑問,“四季豆?”

    劉肇奶聲奶氣地說,“好像就叫這個。”

    兩人又隨口說了些閑話,履霜命竹茹去內殿拿肚兜來。竹茹答應著去了,稍後去捧了一疊肚兜過來。履霜對梁玫道,“這些是我閑來無事繡的,拿著給肇兒隨便戴戴吧,別嫌棄繡功粗糙。”

    梁玫站了起來,笑道,“殿下若說自己繡功不好,那妾繡的,真不知道是個什麽玩意兒了。”

    眾人都笑了起來,又引著兩位主子說了不少玩笑話。

    時間過得匆匆,不知不覺梁玫來中宮裏呆了兩個多時辰。她起身道,“眼見著到了用晚膳的時候了,妾不打擾殿下,這就告辭了。”

    履霜撫摸了劉肇毛茸茸的腦袋一下,將他遞還給了梁玫,“路上小心。”

    梁玫接過孩子,欠身告退。

    履霜內心失落地目送著他們離去。

    而劉肇,他趴在梁玫肩上,見與履霜越來越遠,忽然慌了起來,伸出手道,“母後!”

    稚嫩的童音像有千鈞之力一樣,擊在履霜心頭。她渾身一震,下意識地往前走了幾步。

    而梁玫背對著她,並未察覺。拍了劉肇的小屁股一下,輕斥,“傻孩子,每次都不願意走。下次再這樣,就不帶你來了。”摟著哭哭啼啼的劉肇走遠了。

    見履霜悵然若失地倚在門上,凝望著劉肇離去的方向,竹茹勸道,“殿下進去吧。”

    履霜點了點頭,跟著她一起往內走。

    竹茹有意引開話題,喟歎,“眼見著二殿下越來越大了,梁美人還是那樣冷冰冰的,也不照管照管孩子。真是...當初又何必要進宮呢?”

    履霜聽她說起這個,忍不住也歎息。兩年多前,梁敏生下了劉炟的第二子,本是極有體麵的。不僅是涅陽大長公主和梁玫高興,連劉炟也對她另眼相看,提出晉封她為貴人。但她一概謝絕了,像是看破紅塵似的,從此深鎖宮門,避世而居。偶然劉炟去看她,也被她拒之門外。而生下的兒子,也被她全權托付給了姐姐照管。宮中對此都議論紛紛,她卻我行我素。

    各人都有各人的緣法,也許這就是命吧。

    次日,國舅竇憲侵占沁水長公主地,鬧至禦前,皇後脫簪以贖罪事,果然傳遍六宮。一時之間,竇家兄妹淪為了內廷笑柄。

    之後竇憲退還長公主地,又依約十倍賠償,被眾人得知,更為不屑了,紛紛說,“還以為他有多能多大膽呢。這陛下的氣上來了,他該還的東西不還得還麽。”

    而履霜,也逐漸被劉炟冷待。從前顧及著她在後宮中的體麵和威望,一月之間,他總會象征性地來長秋宮宿個幾晚,三不五時地派人請她去福寧宮共同用飯。但自從竇憲被申飭,一切都停止了。

    後宮諸人本聽說經她求情,竇憲未被處罰,都以為她在聖上的心中有些分量。如今看來卻明白了,聖上尊重的是皇後,而非竇履霜,對著她都輕慢起來,轉而去奉承幾位貴人們。

    時間就這樣慢慢地淌過。

    令嬅這一胎的月份越來越大,到了快生產的時候,素日裏閉門不出,不大留神宮事。采蘋又知她與皇後交好,一旦得知皇後被冷落譏笑,必不肯善罷甘休的,吩咐了闔宮的婢女們都管好嘴,不許胡亂說話。令嬅也就一直都不知道那些事。

    竹茹不知內情,見她這樣,頗有些怨恨。但履霜不以為意,安安心心地在長秋宮過著日子,偶爾去賈太妃跟前盡孝。

    時光匆匆而過,建初五年就這樣過去了。

    建初六年的三月初三,是二皇女的滿月宴。

    這個孩子,是整個內廷中長的最像劉炟的,因此頗得他寵愛,剛一降生就封了平邑公主,賜名劉佩。劉炟又早早就命六尚局準備起她的滿月宴。

    這一天晚上,氣候中尚帶微寒,宮燈卻高挑,照的武英殿亮如白晝。

    申令嬅是今日的主角,破例地坐在了劉炟身邊。

    因她出了月子,身子不再沉重,把三皇子劉壽重新接回了自己宮裏。一時之間,繈褓之中玉雪可愛的劉佩、已經六歲,逐漸出落成小美人的劉吉。還有三皇子劉壽,都圍繞著她。嘰嘰喳喳的,好不熱鬧。而劉炟也神色溫和地不時與她私語。

    子女雙全、皇恩深重,令嬅一人壓過了所有後妃。不管是太子生母,還是皇後,都不如她光豔照人、神采飛揚。

    履霜在他們左邊坐著,眼見著一家子和睦溫馨,本該為令嬅高興的,但胸口似被堵住,無論如何也發不出真心的笑容。隻在旁默默地飲著茶水,並不言語。

    梁玫在底下敏銳地察覺到了,抱著二皇子劉肇,起身笑道,“這孩子好皮呢,妾哄都哄不住,一味地說要殿下抱。”

    見劉肇眼巴巴地看著自己,伸出手來,履霜心裏一陣柔軟,情不自禁地微笑說,“這皮孩子。來,到母後這裏來。”

    劉肇很響亮地應了一聲,被宮女牽著走了上來。

    履霜見他小小的人,走的跌跌撞撞的,忙道,“當心。”

    劉肇卻道,“自己,自己走。”

    履霜在他快走到自己身邊時,一把把他抱了起來,“好好。”將他擱在自己膝上,輕言細語地說著話,喂他吃著東西。

    竇憲在下看著,絲毫不覺得這一幕溫情,隻覺得可悲。恰逢履霜轉過身體,把手裏的杯子放下來,無意識地往他這裏看了一眼。

    他深深地看著她,一直到她察覺到,征詢地看著他。他忽然站起身,往外走。

    她在上麵猶豫了一會兒,也借口更衣,跟了出去。

    初春的風還帶著幾分料峭,吹拂在身上冷冷的。履霜在殿內呆久了,被地暖和熏香烘烤著,習慣了那樣的溫度,驟然出了殿門,極不適應,渾身的毛孔都激靈靈的一抖。

    正兩手抱著肩走路,忽然她的手被人拉住,身體不由自主往前一傾,被迫跟隨著向前走。就這樣被拽到遠處的一棵大樹下。

    停下來後,她下意識地仰頭去看。是竇憲。他低頭凝視著她,溫熱的鼻息打在她臉上,“怎麽隻穿這麽點?冷不冷?”不等她回答,就把她兩隻手捧了起來,握在手心裏,低下頭輕輕地嗬著氣,“竹茹也是瞎了,見你穿這麽少,也不在旁邊提醒著。”

    他把她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取著暖,一邊凝視著她的眼睛說話。動作和語氣都熟稔萬分,沒有一絲疏離。仿佛他們之間從沒有過七年分別,還是昔日裏相愛的時節。

    她心中酸楚,伴隨著身在宮廷的驚懼與惶然,想把手抽出來,“別這樣。”

    但他置若罔聞,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一直到把她的整個手掌都貼熱了,才放下。

    履霜敏銳地發覺他有哪裏不一樣了。往常不管怎樣,他總是記得她如今的身份的,從不越界。今天卻關懷的異常。開口想說話。

    但他已經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最近過的好不好?”

    她看著麵前熟悉的容顏,想起這半年來諸事安定。劉炟沒有再計較竇憲做過的事,而他也不曾外出征戰。即便兩個人如今不在一處,但見他有這樣的生活,她總覺得心裏是安穩的。輕輕地說,“好。”

    但竇憲想起方才所見,她夾在劉炟與寵妃之間,那樣靜默無聲。這樣的生活,稱的上好麽?極力地忍耐著心中的痛楚,盡量作無事狀地問,“你很喜歡劉肇麽?”

    喜歡嗎?

    履霜沉默著。

    ——我不知道。

    隻是那樣虎頭虎頭、依賴著我的孩子,常常會讓我想起,我和你的兒子。

    她低著頭點了點頭。(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