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江麵上的花燈早已飄遠，顯得天空黯淡，江麵沉黑了好幾分。

    “快要下雨了。”南宮黎仰起優美的長脖，薄唇微抿，歎了口氣。

    顏竹黎低低答道：“恩。”

    “阿黎……”南宮黎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麽？”顏竹黎緩緩收回眼神，問道。

    南宮黎此刻毫無平日嬉嬉哈哈的神態，眸光幽沉，有著皇子與生俱來的高貴與尊崇，道：“今晚的事，是顏繚鶯不對，你不喜她，背後怎麽搗亂都不要緊。你知道，我從前與顏家有交情，與顏繚鶯也算是舊識……”

    “你想為她求情？”顏竹黎想起了南宮彌說的話：“其實，三年前，我一直以為，阿鶯是要嫁給二哥的，你也知道，從前二哥跟你們家一直走的很近，我常陪二哥去顏府，顏太尉有心湊合他們二人，阿鶯，也喜歡二哥的。”

    顏竹黎心下了然，南宮黎與顏家從前是舊盟，這事她能肯定。

    如果真如此，顏繚鶯與南宮黎不可能不相識，但他們碰麵時，卻沒有說過一句話，這顯然不正常。

    顏繚鶯與南宮黎，果然有過一段不清不白的曆史。顏竹黎再次證實這一點。

    南宮黎沉思片刻，道：“就算是求情吧！顏繚鶯丟的是顏家的臉，顏家……與我還有些瓜葛，我不想唇亡齒寒。師妹，你這麽聰明，懂師兄的意思麽？並非因為與顏繚鶯有過什麽，我從未對她動過一絲半縷的心。”

    他說得很直接，卻也解了顏竹黎心中的疑團，話挑開了說，確實舒服很多。

    “我自然知道。”顏竹黎微笑。

    南宮黎不喜歡顏繚鶯，她的確相信，因為他喜歡韓依晨。

    而韓依晨確實比顏繚鶯優秀很多，不說才學和從前的相貌，光是待人接物的態度，也能看出誰是大家閨秀，誰是小家碧玉。

    可惜，她不是這種人，有仇必報，是她的本性。

    人活一輩子，何必委屈了自己？誰對她掏心掏肺，她也會百倍真心，可誰惹她，那就別怪她當場翻臉無情了。

    “可是師兄，你別忘了，是我父親先背叛的你，你何必還將顏家當作自己的陣營？”顏竹黎淡淡提醒。

    “有些事，說不清。”南宮黎輕輕地搖了搖頭。

    顏竹黎心中微動，他說這話的意思，難道是顏敬謙竟然是假投靠南宮瑾，背後真正的主子還是南宮黎？

    三年前南宮黎被南宮瑾陷害，此事，她不信南宮黎沒有防備，而顏繚鶯與南宮瑾的聯姻，會不會就是一樁極大的政治陰謀？

    顏竹黎越想越覺得後背發寒，想要再探點虛實，長歌卻從艙角暗處走過來，在南宮黎耳邊低語數句。

    “師妹，我去去就來。”南宮黎臉色略有些沉重。

    “好。”顏竹黎斂了心思，目送他遠去，眼神複雜。

    他這一去，必是與顏繚鶯有關了。

    雖不喜歡南宮瑾，可到底不想看到他孤身撲向陷阱送命。並非惜他之命，而是，他死了，誰來看她風生水起、錦繡年華？誰來看她風姿卓越、揚鞭策馬？

    顏竹黎死去的那一刻，她就在心中暗暗立誓，要在南宮瑾看得到的地方活得精彩！

    顏竹黎望著雲霧縹緲的天空，靜靜沉思。

    月光，朦朧害羞，籠罩起整個江麵，花船上無數盞亮起的宮燈，在黑沉沉的夜幕下搖曳，漸向江心。

    一切是這樣美好，然而，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和諧的氣氛。

    “快來人啊！船漏啦！”

    男人的聲音尖銳嘶啞，吼得巨大的船身震蕩了好幾下。

    隨著這一聲叫，幾十個禦林軍破窗而出，跳向船尾，二樓，人們挨著擠著往一層跑。

    “保護皇上，保護皇後！”雄渾的聲音穿破雜音，清晰地傳進每個人的耳裏，“別驚慌，開小船！”

    顏竹黎已輕靈地縱身飛向船尾，甲板上不知何時裂開一個圓洞，汩汩江水發狂地往上湧飲。

    那名趴在洞旁的漢子不斷努力地拿桶去堵，其他禦林軍們七手八腳地幫忙，拿著各種物品，想要將洞堵起來，甚至有個胖子，橫身躺在洞上來阻攔凶猛的江水。

    “堵不了的！快點開小船走！”顏竹黎厲聲叫道。

    眾禦林軍側頭一看，少女站在桅杆下，墨發被夜風吹得高高揚起，飽滿的額頭下，一雙秋水剪瞳散發著上位者才會有的嚴厲與果斷，他們有一瞬間的恍惚。

    “留幾個水性好的人在這先堵著，剩下的人去護送皇上皇後離開！”顏竹黎極快地下了命令。

    這個洞，一看便是人為劃出來的，洞的邊緣也一定會產生裂縫，江水壓力這麽大，衝垮船身要不了多長時間，船上又有這麽多人，隻會加快它的沉速，到時候，所有人都得葬身船底。

    誰知道，船底還會有什麽古怪呢？

    顏竹黎的聲音，竟在混亂之中，營造出了雷霆萬分的氣勢，令所有在場的禦林軍心頭一震，當即禦林軍隊長喝令道：“李茂，你領十八小隊留下！其他人跟我去救人！”

    “是！”整齊劃一的回答聲彰顯出了這些優秀的軍士臨危不亂的素質。

    顏竹黎麵帶讚賞，身姿拔地，已快速跑到後艙。

    周圍朝臣貴婦家的小船原本如星月般散開，此刻驚慌之下向大船處逃竄過來。

    隱藏在暗處的親衛船當先靠近，六艘親衛船，站滿了皇帝的貼身大內，刀劍森然，將皇帝皇後等宮中貴眷接上船。

    一抹高大的紫色身影站在船頭，楚冷夜臉色沉重地指揮軍士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救援工作。

    “保護皇帝離開，越快越好！”

    速度很快，一身龍袍的皇帝被人掩護進了親衛船的船艙，隨著楚冷夜話音落下，六艘船如離弦的箭，迅速消失在江麵之上，沒入無邊的黑暗。

    江水中響起撲騰撲騰的聲音，顏竹黎往下一望，便見幾名禦林軍在水下與人搏鬥。

    而遠處，不時響起婦人的驚呼，聲音顫顫：“我們的船也漏水了！”

    “大家別慌！”楚冷夜的聲音透著內力，擴散在整個江麵，“水下賊子已經歸案，船隻無礙的滅掉所有燈火，迅速回去！”

    他的聲音果然有安定人心的魅力，星星點點的燈火逐一被吹滅，槳櫓聲起，激起千層波浪，遙遙離去，水麵上，隻餘幾盞孤燈。

    “莫要慌張，其他人上備用船隻逃生！”楚冷夜再度傳下命令。

    禦林軍們打開花船後艙，將剩下的十二隻備用小船放了下來，此刻花船甲板上擠滿了人，顏竹黎被擠在人群中，匆匆一數，大約有百人左右。

    再看備用船隻，一艘船擠個九個人不是問題，何況禦林軍都識水性，可以走水道護船離開，畢竟這些船上坐著的官員都是天洛國如今的頂梁柱，不容有失。

    禦林軍從容不迫地讓朝臣貴婦按序下船，這些貴族雖然恐慌，卻也不是頭一回遇到這樣暴亂的場合，還算配合，楚冷夜鬆了口氣，犀利的眼光突然轉向決刹：“她去哪裏了？怎麽不在？”

    不用特意尋找，他隻在人群掃一眼，便知道她不在。

    決刹正忙得焦頭爛額，愕然回頭：“誰？”

    楚冷夜卻沒理會他，敏銳地捕捉到艙中一抹白影，腳尖一點，躍過人群，直追過去。

    顏竹黎進了艙，將艙房的門一一打開，速度奇快，連連竄去，一路到了二樓，檢查船中可有落下人員。

    確定沒有人後，她打開最後一間艙房的窗子，攀上窗台，正欲從這跳下甲板，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奔過來，楚冷夜抓住她的後衣襟，聲音顫抖：“別胡來！”

    顏竹黎聽到他的聲音，心頭一時不知是什麽滋味，回頭瞪了他一眼：“從這下去快一些！”

    她的眼光，投向下麵，船身吃水比先前多了不少，露在江麵上的船沿離江麵僅有十公分了，時不等人，得速速離開。

    楚冷夜原以為她是要跳江，心一鬆，一個健步跨上窗台，攬住她的腰道，“隨我下去！”

    抱住女子纖細的腰肢，楚冷夜跳到甲板上，看著前艙圍站的人越來越少，低聲道：“等他們走了，我們再走。”

    顏竹黎點了點頭，眼光卻不住地四望，適才並未在人群中見到南宮黎，以及顏繚鶯、南宮瑾兩人，去艙中尋人，也是有尋他之意。

    “黎黎，你在哪裏？”想什麽就來什麽，南宮黎焦急的聲音在空曠的艙中響起，顏竹黎心中一喜。

    她正要回答，嘴卻被楚冷夜捂住，帶到角落站定：“別出聲！”

    “幹什麽？”顏竹黎推開他，有些惱怒，衝了出去，大聲叫道，“師兄！”

    楚冷夜臉色微沉，心下甚是苦澀。

    “黎黎，我叫了你好幾聲，擔心死了！”南宮黎看到她，驚慌的眼光才安定下來。

    “我沒什麽，快點上小船吧。”顏竹黎催促他道。

    南宮黎這會兒狐疑的目光才射向門角暗處的楚冷夜，有些奇怪：“他怎麽在這裏？”

    顏竹黎衝楚冷夜哼了一聲：“去小船，要不然今天誰都別想出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