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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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柔嘉死的時候,正是鄭軼迎娶楊江籬的日子,京中鑼鼓喧天,喜慶的紅色好像熊熊燃燒的烈火,要將夜幕都燒出一個洞來。

    顧夫人受不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打擊,硬生生的哭昏了過去,顧家大哥也握著拳頭,氣得渾身發抖,大呼自己眼瞎才會錯看了鄭軼,隻有顧老爺站在窗前,聽得京中的鑼鼓喧天,老淚縱橫:“冤孽!冤孽啊!”

    作為新科狀元郎,鄭軼和恩師楊太傅的獨女結合,被認為是郎才女貌,朝中泰半大臣親自去道賀,賀禮如流水一般。多少人稱讚兩人是佳兒佳媳,必能美滿一生。

    誰也不會不開眼的去提到,曾經和鄭軼有婚約的顧柔嘉。

    鄭軼也說:“往日的婚約?我往日不曾有過婚約,隻是與顧家有些情分,那不知廉恥的小丫頭對我存了心思,對外胡說的罷了,我怎可能看上這等粗鄙的癆病鬼?”

    這話傳進顧柔嘉耳朵裏的時候,她氣急攻心,身上的病就更重了。

    京中人都知道,顧家盛產美人,顧家的兩個女兒都是美女,長女被先帝看上了,入宮封為貴妃,聖寵不衰,一路青雲直上,連帶著顧家也鼎盛一時,被京中所歆羨。

    不過麽,這都是過去的事了,自打先帝忽然駕崩,朝中風雲變幻,太子剛登基還不到三個月,就給年輕的叔叔沈澈廢了,連帶著被廢的新帝,先帝的妃嬪們也盡數落個幽閉的下場,自然包括這位年輕的顧太妃。

    顧家也就是從那時開始,一落千丈的。

    其實顧柔嘉不明白,為什麽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鄭軼和她從小青梅竹馬,他請媒人上門提親的那一日,顧柔嘉記得他紅著臉,神色很是靦腆,含了幾分害怕被拒絕的小心翼翼:“我會一輩子待你好,隻是我現下功名尚且不濟,配不上你,等我高中狀元的時候,我一定來娶你,叫你風風光光的嫁給我。”

    顧柔嘉真的以為,自己有能夠風風光光嫁給鄭軼的那一天。可是後來,姐姐被攝政王沈澈幽閉,顧家也遭到了打壓,迅速沒落了下來。

    這個時候,也是鄭軼,他冷著臉,看著顧柔嘉的眼神冰冷如同在看一個死人:“婚約?什麽婚約?我怎的不記得?就算是有婚約,從此之後,你我恩斷義絕,我堂堂新科狀元,怎會紆尊降貴和你這種粗鄙的罪臣之女在一起?說來,你怎麽不去死呢?你死了,就再也不會礙我的事了。”

    顧柔嘉想不明白,人怎麽會有這樣多的麵孔,前些日子還對自己甜言蜜語的男人,轉臉就能讓自己去死?從鄭家回來不久,顧柔嘉就染上了重病,足足纏綿了病榻三個月,大夫說,已然病入膏肓,就是大羅金仙都救不了了。

    顧柔嘉到底還是死了,就像鄭軼所希望的那樣。

    *

    剛進了冬天,昨夜一場鵝毛大雪,將天地間都蒙上了一層素白,屋簷下結出了長長的冰柱,被太陽一曬,瑩瑩反射著光亮。

    顧柔嘉本以為,自己會化成厲鬼,去要了鄭軼和楊江蘺的性命。但再次有感覺的時候,卻是一陣暖意湧上來,讓她四肢百骸都很舒展。她還有些迷蒙,莫名其妙的看著屋中陳設,一時恍不過神來。紫檀木博古架上擺著不少古玩,每一件她都曾經把玩過,隻是在沒落之後嗯顧家,哪裏還找得到這些東西?

    “姑娘,行裝都收拾好了,今兒個是要回京去了。”不覺有人打了簾子進來,將顧柔嘉遊離的神智喚了回來。轉頭,見明月站在碧紗廚前,正對她笑。

    顧柔嘉當即咬了咬下唇,能夠清晰的感覺到疼痛,說明並非夢境。她記得,明月在顧家沒落之後,就被人不知賣去了哪裏,從此她再也不曾見過明月。但現下,明月完好無損的出現在她麵前,且容顏年少,讓顧柔嘉發懵之餘,更讓心中五味陳雜。

    她認得這裏,這裏是顧家置辦在京郊的莊子,她每年冬天都會來這裏避寒,見了明月的打扮,還有這屋子裏的熱度,很明顯,現下是冬天,她就跟往常一樣,到莊子裏避寒。

    莫非,自己回到了從前?

    見她不動,明月索性上前,柔聲笑道:“姑娘可不要鬧小性兒了,咱們家少爺和鄭家公子明年都要秋闈的,書院裏規矩就是一月隻能回一日,姑娘就不要傷心了,且回去好好與少爺和鄭家哥兒說說話吧。”

    聽罷這話,顧柔嘉起先一愣,而後反倒是平靜了起來,試探著問:“哥哥真的被衡山書院收下了嗎?”

    “是呀,到底是太/祖皇帝所創,老爺高興壞了呢。”明月笑盈盈的說道,卻見方才還愁眉苦臉的顧柔嘉展眉一笑:“若是如此,自然就是好事。”

    她十四歲那年,哥哥和鄭軼入衡山書院,她是女孩子,沒有入書院的說法,還讓她不開心了好幾日,晚上還蒙著臉兒哭鼻子來著。

    想到前世種種,顧柔嘉心中百感交集,自是一語不發。麵前明月容顏如此稚嫩,口中又說著哥哥入書院的說法,隻怕當真是回到了往日之中。她這樣想著,更是沉默了,明月看著她,也是歎了一聲。

    別看自家姑娘是個乖巧的,但到底是幼女,宮裏貴妃娘娘又疼得跟眼珠子心尖子一樣,難免養成了些壞脾氣。少爺和鄭家哥兒此次入了書院,獨留了姑娘一個人,姑娘不惱才怪呢。更不說,姑娘幾日沒見鄭家哥兒,還沒回來就聽了這消息,怎能舍得?

    正想勸顧柔嘉不要慪氣,她卻粲然一笑:“罷了,回去吧。”她本就貌美,這一笑,好似屋子裏透進來陽光一樣,頓時亮堂了許多。

    明月眨巴眨巴眼睛,對她的反應有些始料未及。不過,隻要姑娘開心,旁的事……管他呢!

    外麵的天很冷,主仆二人都係緊了鬥篷,這才上了馬車。顧柔嘉端坐在馬車裏,嬌小的身子隨著馬車顛簸而晃動。她並沒有說話,低垂著眼簾,明月則給手爐裏加了碳火,這才將手爐遞給她,心中還一陣歎惋——少爺和鄭家公子進了書院之後,可就再不像往日有那樣多時間與姑娘在一起了。

    顧柔嘉抱著手爐坐著,並不知道明月心中所想。她現下還覺得有些匪夷所思,縱然明月稚嫩的臉龐是最有力的證據,她方才也偷偷拿簪子紮了自己手心兒,能夠清晰的感覺到痛。但她還是不敢斷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重生了。

    然而,倘若自己真的重生了,那麽前世的一切,都還有補救的機會!

    想到這裏,顧柔嘉心都熱了起來,連帶著耳根子也燙了不少。

    自打前世,新帝被廢,姐姐被幽閉,顧家迅速沒落了下來。她自小就被父母兄姐嗬護得太好,也不曾知道何為知人知麵不知心。

    直到鄭軼給她好好的上了一課。

    馬車晃悠悠的往京城去了,隨著越來越進入城中,人聲也愈發嘈雜,車夫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免得撞傷了人。而今日又正好是趕場天,城中人山人海,好不熱鬧,馬車時走時停,難免讓人焦躁起來。

    一直到了顧家所在的那條街上,喧鬧才漸漸小了一些。顧家本來就有從龍開國之功,隻是綿延至今,難免有些青黃不接了。顧老爺本對兒子寄予厚望,待他長成後,令他走上仕途振興顧家。但不想,前些年老皇帝微服出宮,無意間見了顧柔嘉的姐姐顧晏如,老皇帝當即動了色心,硬是將顧晏如聘入宮中,封為貴妃,一路專寵,連帶著顧家也水漲船高。

    被天家看中選去,在一般人眼中的確是有福,但天家婦怎可能是那樣好當的。顧老爺和顧夫人愈發覺得自己是賣了女兒換來顧家振興,覺得對女兒愧疚至極,難免就將這份愧疚之心轉移到了顧柔嘉身上,將她嗬護得不知人間疾苦。

    隻是,經曆了前世的大起大落,顧柔嘉怎麽可能還是那個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姑娘?

    她目光愈發幽深,眉頭微微擰起,看起來頗有些愁眉不展,隻是她實在生得太好了,即便是這樣,也讓人覺得明豔逼人,恨不能將她抱在懷裏萬般憐愛。

    正在暗自思量怎麽才能讓顧家擺脫前世的厄運,不想馬車驟然停下,顧柔嘉一個踉蹌,已然朝前衝了出去,嚇得花容失色。明月眼明手快,趕緊將她拉住,這才免得她雙膝著地跪在馬車之中,隻是她手中的手爐硬是拋了出去,撞在了車門上,碳火撒了一車都是。

    動靜這樣大,明月難免動了氣,將顧柔嘉扶著坐下,就要推門罵車夫。還沒等她發作呢,就聽見車夫厲聲罵道:“哪裏來的作死東西?想死趁早滾遠些死,想訛詐也敢訛到你天王老子頭上來?!”

    顧柔嘉一怔,旋即推開車窗向外看。見一個身量頎長的少年郎正從地上起身,這樣的天氣裏,他穿得很單薄,雪珠子滾了一身,連長發上都沾了雪粒兒。他膚色有些病態的白,讓人都有些分不清是他臉白還是雪粒兒更白,麵容清瘦,眉宇間自帶英氣,眼眸就像是濃得化不開的墨,薄唇緊抿著,無端讓人覺得遍體生寒。

    “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將人扶起來?”顧柔嘉回過神來,忙催促了車夫一聲,車夫不情不願的上前,正要動手攙扶,被少年郎一把拂開:“別碰我!”

    眼看車夫要發作,顧柔嘉嗬斥道:“別跌了家裏的份!”又開了車門出來,歉意笑道,“是我們的不是,讓公子受了傷,公子可否賞臉到寒舍吃杯酒暖暖身子,我也好向公子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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