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劍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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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非是懵懂不知事的孩子, 更何況經曆了皇帝的事之後,顧柔嘉對於這些事的直覺十分靈敏。見跟前的沈奕眸子裏露出幾分晶亮的光輝來,顧柔嘉隻覺得幾欲作嘔, 一股子疲倦感便湧上了心頭, 皇帝那頭色心不死, 尚未解決,不想太子殿下也是個見色起意之人。
堂堂一國之君、一國儲君, 皆是這般貪色,可知色字頭上一把刀。色令智昏, 若是前世沒有沈澈,隻怕大燕的祖宗家業要給這父子二人敗壞盡!
她如此想著, 眼中立時流露出深切的鄙薄之意來, 隻是低垂著腦袋, 沈奕並不能看到她的目光,隻當她是害羞, 低聲笑道:“顧姑娘何必如此拘謹?還是……孤嚇到你了?”
“多謝太子殿下關心。”雖然心中十分鄙夷沈奕,但顧柔嘉明白,他是自己現下還得罪不起的人,淡淡的回了一句。沈奕笑道:“顧姑娘自有值得孤關心的地方, 總不像有些當不得的人。”他一麵說,一麵細細的打量著顧柔嘉, 她肌膚細膩得看不見毛孔, 不知摸起來會是什麽樣的……
隱隱覺得他目光愈發灼熱, 顧柔嘉眉頭蹙得更緊, 腦子裏隻想趕緊從沈奕身邊逃開。縱然沈奕氣度華貴,比起垂垂老矣的皇帝,沈奕的確強了許多,但顧柔嘉與他二人都是第一次相見,就得了那種恨不能將她拆卸入腹的露骨目光,讓顧柔嘉心中深恨。因而,在她眼裏,沈奕和皇帝並沒有差別,都是色中餓鬼,沒有半點和身份相符合的風雅氣質。
她腦中千回百轉,卻始終沒能想出一個妥善的法子,她微微蹙起眉頭,似是困擾的樣子讓沈奕眸中笑意更甚,語調輕柔萬分,低低的笑道:“古籍上皆說,施夷光蹙眉捧心之姿,豔絕天下。可惜古人無福,不曾見到顧姑娘如此神態,不然這世上也不會有西施捧心之說了。”
他語氣溫柔得仿佛隨時都要流出水來,倘若是旁的女子聽了,不知心中得有多歡喜。隻是顧柔嘉對他厭惡至極,這話隻讓她背後一陣發寒,不動聲色的退了一步,將自己和沈奕的距離拉開。
他這般矜嬌的小模樣讓沈奕心中癢酥酥的,正待再說,身後卻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今日宮中來了貴客,太子不陪著陛下好生招待,反倒是在禦花園流連?”
饒是被沈奕擋去了視線,但對方甫一開口,顧柔嘉驚喜的認出了聲音的主人,唇角微微揚起,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來,因厭惡沈奕而微微發白的小臉更是浮出了幾分酡紅,稚嫩而嫵媚。
她自然不曾注意到,沈奕的神色在一瞬間猙獰了幾分。以他相貌地位,這世上幾個女子抵抗得住?就算是顧柔嘉矜嬌,但沈奕極有自信。隻是不想,此時此刻,竟然有人來壞了他的好事!
如此想著,沈奕轉頭去看究竟是何人。身後隻有一身著玄色衣袍的男子,他走得很慢,周身氣度清華而冰冷,在這樣春回大地的時節顯得格格不入。他麵容清臒,膚色白得病態,生得劍眉星目,一雙眸子更是如同濃墨般化不開,讓人恨不能溺下去,隻是他麵容有些許緊繃,帶著顯而易見的怒意。
他素來知道,沈奕和皇帝是一丘之貉,皆是一路貨色,但不想,沈奕會將顧柔嘉堵在禦花園中。
他視如瑰寶的女孩兒,怎能容人欺負?
他的怒意幾欲噴薄,烏泱泱的眸子仿佛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淵,縱然從不將沈澈放在眼裏,但沈奕還是怔了怔。那雙眸子裏隱隱透出幾分深沉的殺意來,讓沈奕在這春日裏竟然生生打了個寒戰,如落入了冰窟窿裏。
縱是被沈澈如此滲人的樣子給唬住了片刻,但沈奕對於這個隻占了個禮法之名的小叔叔一直是蔑視的,因而不過一瞬,他臉上又露出輕視來:“九叔素來是個淡泊人,今日怎麽想管侄兒的閑事?”他一麵說,一麵轉身上前,逼視著行至跟前的沈澈,“九叔隻怕忘了自己的身份,不管侄兒在哪裏、在做什麽,都不是九叔這等身份能夠過問的。哪怕今日宮中來了貴客,也不跟九叔這等卑賤身份的人毫無關係。”
這話何等誅心!
沈奕含著笑,溫潤的容顏上些許猙獰,如沈澈這等卑賤之人,也敢壞了他的好事,他現在生吃了沈澈的心都有,別說隻是出言羞辱於他了。
另一麵的沈澈神色如舊,除了怒意幾欲噴薄之外,看不出半點不妥來。他微微抬起目光,見沈奕身後的顧柔嘉並無大礙,反倒是將小臉氣得通紅,正恨恨的看著沈奕,分明是為了他方才對沈澈的羞辱惱怒。沈澈心中一暖,烏泱泱的眸子在沈奕臉上轉了轉,“嗬”一聲輕笑出來,尚不等沈奕問他笑什麽,他已是重重的一腳,踹在了沈奕腹部。
他這一腳踹得極重,就連沈奕自小習武,都被這一腳踹得蜷縮著身子,張口便吐出酸水來,一股似酸似臭的味道立時蔓延。沈奕瞪大了雙眼,不敢相信沈澈竟然敢如此待自己,當即怒罵道:“你這……”
“的確和我無甚幹係。”將他踹得蜷縮在地上,沈澈才慢條斯理的開口,分明才施過暴,他卻還是自帶輕貴氣度,沒有染上半點俗氣。他眼中怒意並未消減,看著蜷在地上的沈奕,“堂堂儲君,放著貴客不迎,卻在此處欺辱外臣之女,如此德行,傳出去了,實在好聽得很。可要我提醒太子一句?今日來的,是安定長主的親孫兒,大燕正三品雲麾將軍。”
沈奕縮在地上,因為吐過,喉中辣辣似火燒,加上在心儀的小娘子跟前丟了臉,他臉上愈發掛不住,定要將沈澈千刀萬剮方能解恨。這個小叔叔在沈奕眼中,不過就是一條養在宮中、隨時可殺的狗,自己堂堂一國儲君,他竟然敢這般不恭!
隻是聽過沈澈的話,他心中又升騰起寒意來。時至今日,安定大長公主在朝中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不僅是因為手握重兵,更是曆經三代所積攢下來的威望,多少人心裏都對這位老太太十分重視,認定她神智清明且諸多遠慮。若是今日慢待了來客,讓安定長主認為自己不配做儲君,即便保得住儲君之位,也會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就算顧柔嘉是個仙女,也不比東宮之位來得重要!
所以,盡管心中憤憤,但沈奕飛快的起身,冷冷的望著沈奕:“九叔且記著,來日方長。”
將渾身的塵土拍幹淨,沈奕頭也不回的去了,剛行過拐角,便有內侍迎了出來:“殿下……”
“誰也不許聲張,否則,孤扒了他的皮!”沈奕腹部仍舊劇痛,暗下決心,終有一日定要將沈澈千刀萬剮!
上一回在相國寺便見了沈澈打人,知道他手段極狠,因而方才他踹沈奕那一腳,顧柔嘉已是見怪不怪了,但沈奕臨走前放的狠話讓她心中很是擔心,低聲道:“九殿下……”
她尚未說完,沈澈卻不言不語,隻向著另一頭去了。顧柔嘉臉兒頓白,怔怔的看著沈澈,不明白他為何對自己這般冷淡,一時間僵在原地,隻覺得心中難受至極,眼中酸楚,險些落下淚來。
怔怔的看著沈澈走出幾步,顧柔嘉愈發委屈,連眼圈兒都紅了起來,不想他卻忽然停下,轉頭看著她,側顏那樣好看。她更是委屈,咬著下唇才能忍住不讓眼淚落下來。
“怎麽哭了?”她眼底淚光浮動,強忍著不落淚的樣子柔弱而可憐,沈澈怔了怔,隻當她是被沈奕欺負了,不免心疼,聲音愈發輕柔,“別怕,沒事了。”
顧柔嘉滿心委屈:“臣女得罪了殿下?殿下作甚不肯理會臣女?”她心中難過,險些掌不住眼淚。
不想她竟為了自己不理會她而落淚,沈澈心中一片溫暖,露出一個笑容來:“原是為了這個緣故……我怎會不理你?隻是此處氣味難聞,還是不再逗留得好。”
“真的?”顧柔嘉吸了吸鼻子,撅著嘴懷疑的小模樣很是動人,沈澈頷首:“自然。”
她這才露出笑容來,跟在沈澈身後,卻見他手中把玩著一串佛珠,她認得,是她十五那日送給沈澈的。心中動容之餘,顧柔嘉隨他去了一處僻靜處,複問:“若是太子想報複……”
“我有分寸。”縱然如常淡漠,但他望向顧柔嘉的目光極為柔和,她撅了撅嘴,惹得沈澈抿唇笑了笑,“你擔心我?”
“一點不擔心。”顧柔嘉撅著小嘴,一派賭氣的樣子,“殿下自己都不擔心,臣女作甚替殿下擔心?說不準還被殿下嫌棄。”
她酸溜溜的語氣頗有幾分嬌俏,沈澈心中歡喜,唇角噙了一抹柔和的笑意:“我若是喜歡呢?”
他含笑,顧柔嘉聽出他話中之意,心裏一圈圈的蕩著漣漪,低聲說:“你喜歡我也不……”她聲音漸次低了,臉兒也發起燙來,惹得沈澈輕笑不止。顧柔嘉小手不住撫著臉兒,見他笑,氣道:“九殿下就想戲弄臣女,臣女再不上這傻當了。”
她聲音軟糯糯的,好似有什麽東西在沈澈心裏撓了撓,又癢又麻。他緊繃的麵容愈發的柔和,看向顧柔嘉,低聲笑道:“傻丫頭,傻裏傻氣的,被人哄走了可怎生是好?”
他語調極為溫柔,加之說得緩慢,顧柔嘉忽覺自己好似是一個孩子,他會將自己捧在掌中一般。這念頭甫一湧上心頭,顧柔嘉立時被這念頭給羞了羞,臉上發紅,複小心翼翼的從袖袋中取出兩個物件,托到了沈澈麵前。
她一語不發,臉兒微微發紅,渾然的窘迫。沈澈低頭看去,見她白皙小巧的手上各托了一枚玉佩、一個香囊。玉佩成色上好,唯一美中不足,便是那寶藍色的絡子,並不像是尋常匠人所製,反倒是像孩子所製;香囊小巧,隱隱透出梅花的清甜香氣來。
他認得這針腳,和顧柔嘉的荷包一模一樣,必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如此想著,他勾了勾唇角,生出幾分逗她的心思。從她白嫩嫩的小手上接了玉佩和香囊,把玩一二後,他笑問:“這絡子和香囊,都是出自顧姑娘之手?”
顧柔嘉頷首:“上一回見了殿下,覺得殿下配飾少了些。加之那日殿下稱梅花很好,臣女也就尋了些梅花,晾幹了縫在香囊之中。隻是臣女不善這些……”
“是有些醜。”沈澈聲音輕輕的,眼底卻是滿含笑意看著顧柔嘉。這是他視如瑰寶的女孩兒,他渴望看著她,嬉笑怒罵,他都想盡收眼底。這如同凝脂一般的肌膚,透出幾分少女獨有的酡紅來,那般嫵媚。
不想被沈澈嫌棄,顧柔嘉抿了抿唇,心中就有些委屈了。她的確不善這些,但心裏總希望他能誇誇自己的。局促的攪著衣角,顧柔嘉並不說話,豐潤的小嘴撅了撅,乖得要命。
兩人一時靜默,她這等受了氣的小模樣甚是靈動,沈澈到底掌不住,清臒的麵容上浮出溫柔的笑意來:“不過逗逗你,顧姑娘當真了不曾?”他說到這裏,將玉佩和香囊納入懷中,“我很喜歡。”
他往日何等冷漠的人,今日卻笑得這般柔和,仿佛整個人都發光了。縱然被他容顏所迷惑了半晌,但顧柔嘉回神,紅著臉嗔了他一眼:“殿下今日拿臣女取笑,往後再想要,可是沒有了。”
她說到這裏,見沈澈神色柔和,笑望著她似是根本不信。縱然是氣話,但說出來不就是為了爭一口氣麽?顧柔嘉當即跺了跺腳,氣哼哼的轉頭就走,還不忘轉頭再撂下一句狠話:“往後再沒有了!”
看著她轉身而去,沈澈烏泱泱的眸子裏溢出笑意來,摩挲著手中佛珠,直至看不見顧柔嘉後,那笑意才歇了下來。
他視若珍寶的女孩兒,值得這世上最好的一切,他自然也要變成世上最好的男子,如此,才能配得上她。
*
和沈澈說罷話,顧柔嘉一路輾轉回了清涼殿,卻見殿中已然空無一人,一時驚了驚,轉頭待走之際則見紅鸞快步來了。一見顧柔嘉,紅鸞臉上的急切也歇了不少:“阿彌陀佛,二姑娘,祖宗,貴妃娘娘與我皆是以為姑娘丟了,宴席開始了也不見姑娘來,心中急得要命。”
顧柔嘉笑道:“我一個活人,怎能丟了?”雖是如此說,但讓姐姐擔心一場,顧柔嘉自覺過意不去,忙不迭拉了紅鸞往設宴的宣室殿去。
今日宣室殿中排場極大,朝臣和女眷分坐兩邊,皇帝的妃嬪皆在,個個端的是爭奇鬥豔。殿中鋪就西域進貢的絨毯,長幾縱橫,觥籌交錯,更有龍涎香馥鬱氣息縈繞。此刻眾人已然開宴,一派其樂融融,顧柔嘉偷偷進了門,小心翼翼的坐在了齊雅靜身邊。後者立時捏她嘴角:“好個能耐的顧家小娘子,這是去了哪裏,也不肯來跟我相見?”
“我在宮裏迷了路。”顧柔嘉飛快的說道,笑盈盈的坐下,齊雅靜和幾個貴女一擁而上,接連灌了她好幾杯酒。正值昏沉之際,她下意識看向主賓位。皇帝酒意正酣,皇後與顧貴妃分坐左右,沈奕則一派道貌岸然的樣子,笑盈盈的和眾臣說話。
隻是,在皇帝身邊,她卻看到了一個讓她意想不到的人。那人劍眉星目,五官英氣非常,舉手投足間都散發著一股子溫和氣度,隻是這份溫和之中,又有幾分肅殺之意。他正和皇帝敬酒,像是感覺到顧柔嘉的目光,他一頓,轉頭望向她,忽的揚了揚唇角,露出一個溫潤的笑容來。
陸鋒為何會在這裏?!
顧柔嘉滿心狐疑,望著陸鋒半晌沒有移開目光。齊雅靜笑得極為歡喜,捏了捏顧柔嘉的臉頰:“瞧瞧,又一個失魂落魄的,這是第幾個被那陸將軍勾得丟了魂兒的?”
“陸將軍?”顧柔嘉不明所以,迎上齊雅靜的目光,後者笑得歡喜,慢條斯理的點了點她的鼻尖,“你不認得他,他昨兒個才進京來呢。他叫陸劍鋒,安定大長公主的親孫兒,朝廷的正三品雲麾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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