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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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乃是正月十五上元節, 是過年的最後一日, 到了明日, 顧鴻影便要啟程去衡山書院,書院有嚴規,但凡是其中的學生,一月隻能回家一日,其餘時間皆是要在書院之中度過,這也就意味著, 顧柔嘉頗有一段時間見不到哥哥, 讓她陡然生出不舍來。
勸了溫含芷止淚, 又哄了她睡下, 兄妹倆才往外麵去了。甫一出了門, 顧鴻影便歎道:“都說女孩子是水做的,我本是不信,唯獨見了女孩子哭起來的時候,才知道這話所言非虛, 那樣嬌小的人,倒不知何處藏著這樣多的淚。”
“阿芷素來淚多,否則身子也不會如此嬌弱了。”對於溫含芷的反應,顧柔嘉倒是格外能夠理解,倘若是自己才受了大委屈,尚且無處發泄之時, 抬眼便見了心上人, 隻怕會落淚才是女孩子情理之中的反應。
隻是, 顧柔嘉並不想將溫含芷的心思點破,她不想去賭。
若是哥哥喜歡她也就罷了,若是不喜歡,得知她的心意之後,哥哥勢必會尷尬困擾,自然會生出退避的心思來,不僅傷了一顆少女芳心,顧柔嘉這“告密者”也會夾在哥哥和好友中間,進退兩難。與其讓兩人可能變成陌生人,顧柔嘉不如將此事埋在心中,免得生出不必要的麻煩來。
她一時靜默,暗自下定了決心,隻是在想到心上人三字之時,腦中忽的想起方才在相國寺門前,沈澈濃得似乎化不開的眸子來。他那時勾著唇角,噙了幾分清淺的笑意,問她:“我也在你心上?”這話仿佛還在耳邊回響,讓顧柔嘉登時覺得心中小鹿亂撞,臉上便隱隱透出幾分灼熱來。
這人這樣沒有正經,竟然問出這般孟浪的話來。自己也是昏了頭,竟然還回答了他,要是給別人聽去了,指不定在心中取笑她呢。
她臉兒驟然發紅,自然是引得顧鴻影注意,將妹妹取笑了一番。顧柔嘉本就心中發慌,哪裏止得住,當即要追打哥哥,隻是顧鴻影身高腿長,她哪裏追得上,跟不了幾步便不見了顧鴻影的蹤跡,惱得她直跺腳:“我要去告訴娘說你欺負我!”
縱使心中憋氣,但顧柔嘉還是明白以正事為重,當即往正堂中去,甫一踏足正堂,她便笑得乖巧:“爹爹有事吩咐?”
顧老爺負手立於堂中,今日陽光很好,斜斜的照進堂中,讓顧老爺一半身子在明,一半在暗,加之他本就緊繃著臉,整個人看來愈發嚴肅。聽罷小女兒的話,他麵上才露出幾分慈愛來,招手令顧柔嘉過來後,問道:“今日並未吃你表嬸的虧吧?”
對於溫家的表弟,顧老爺素來有些看不上眼,但那是正經八百的姨表兄弟,也不好太撕破臉。方才溫夫人從溫含芷那兒過來,氣得太陽經一鼓一鼓的,顧老爺並不在意她如何,但到底不願女兒吃了虧。
“爹爹寬心,嘉嘉再不是往日懵懂無知的孩子了。”顧柔嘉忙不迭寬慰父親,神情乖巧之中透著堅定,“表嬸未免自大了許多,當我顧家是什麽地方,由得她將女兒塞來塞去?況且阿芷自幼在咱們家,和咱們家女兒差不多,也沒有女孩兒長大了,他們就想要回去的說法。”
聽罷這話,顧老爺神色讚許:“嘉嘉倒是比你哥哥還靈醒幾分。”說到這裏,又令女兒坐在身邊,這才說,“為父本也不知,他們這些年何嚐過問過阿芷,往日雖也攛掇著想將三丫頭送來,但老太太去後,他們倒也消停了許多。”頓了頓,他又冷笑,“今日肯拉下臉來要將阿芷和三丫頭交換一番,不過是聽著了風聲,想踩著咱們顧家,想踩著咱們顧家成就三丫頭的姻緣。”
“聽到了什麽風聲?”縱然明白溫家人的心思,但父親這樣說,反倒是讓她不解起來,忙問了一句。見女兒似是納罕,顧老爺心中愈發愛憐,“嘉嘉不知也是情有可原的,這本是朝中之事。如今安定大長公主已然啟程,不日便要抵達京中,陛下已然下了旨,令禮部好生布置,不許有半點怠慢。”
“長主要回來了?”顧柔嘉聲音微微發啞,心中卻是陡然湧出歡喜來。作為女孩兒,她對於安定長主是著實有幾分敬佩的。不僅是因為長主雷霆手段且驍勇善戰,更要緊的是,她聰穎無雙,更向太/祖皇帝上書,在大燕全國各地興辦女學,供女子念書。太/祖皇帝憐妹妹一片心,當即應允,縱依舊不許女子做官,但再不像前朝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這等蠢話了。
因而,對於安定長主,大燕的女孩子都是有一股子說不出的敬重,想要一睹真容。
旋即,顧柔嘉便明白了過來:“他們想要借著咱們家,將三姐姐送到長主跟前去?”
“正是,此次長主回來,也帶了夫家的男兒回來。”顧老爺撫了撫胡子,神情愈發冷淡,“長主夫家一門英烈且手握重兵,不知多少人想結這一門親。他們想利用你姐姐,將三丫頭引薦到長主跟前去。”頓了頓,他冷笑,“溫霆打得好主意,隻是他隻怕是忘了,即便真要我顧家引薦,也沒有放著自家女孩兒不薦便宜三丫頭的說法。”
聽出父親話中之意,顧柔嘉立時白了臉:“爹爹?”
“為父並非勉強於你,更非讓嘉嘉去博得長主歡心。”女兒小臉煞白,顧老爺忙解釋,“你該看得出陛下對你的心思。你姐姐當年入宮,已然是為父與你娘的心中刺,又怎能讓你再踏上你姐姐的後路?陛下坐擁天下,你隻有早早嫁了人,如此才能歇了他的心。”顧老爺說到這裏,長歎了一聲,“咱們這位聖人,著實算不上聖明之君,總做不出強占臣妻的事來。安定長主夫家的男兒都是極好,長主的孫兒也正值議親之年,你若能與他定親,陛下就是有心,也不敢忤逆安定長主。”
顧老爺說得十分緩慢,神情也愈發肅斂,望著女兒的目光含著深切的擔憂。縱然知道父親的擔心是對的,以皇帝的性子而言,自己一日不出嫁,一日就會被他惦記著。隻是……饒是崇敬安定大長公主,但並不是表示,她想要和素未謀麵的人定親。
想到這裏,她心中驟然悲涼起來,皺著小眉頭不曾說話,腦中卻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一張冷清的麵容來,他烏泱泱的眸子好似要看進自己心裏了一般。
顧柔嘉心中陡然酸楚起來。
*
轉眼就到了二月,自正月十六起,顧鴻影便入了衡山書院念學,沒了哥哥和自己拌嘴,顧柔嘉頓時覺得日子難過了許多。安定大長公主一行人雖已啟程,但前些日子派人知會,說是長主上了年歲,腳程慢,便先遣了自家孫兒進京來通秉,皇帝倒也不惱,定在了二月二宴請這位年輕的郎君。
而這一番宴請,少不得請朝中得眼大臣相陪。皇帝更以顧貴妃思念妹子為由,特特囑咐,將顧柔嘉一並帶入宮中。
為此,顧柔嘉沒少動氣,直罵皇帝色心不死。
縱然心中不悅,但誰也不敢拂逆皇帝旨意,顧柔嘉隻得硬著頭皮跟隨父母雙親進宮去了。
二月二素有龍抬頭之稱,意為春回大地。今日宮中的人並不十分多,皆是皇帝近臣或者是位高權重之人。顧柔嘉在清涼殿待了一會子,見並無熟識之人,一時也覺得沒趣,便在禦花園之中逛了逛,禦花園中的桃樹枝頭萌出了幾朵花苞,在略帶了幾分暖意的風中搖曳,粉嫩嫩的透著生氣。
顧柔嘉立在花下半晌,望著粉嫩的花苞,一時陷入了沉思。莫名的,她想到了去年,皇帝壽辰之日,沈澈那時立在梅樹之下,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撥開花枝的樣子。那時天氣那樣冷,他卻像是能與冰天雪地融為一體一樣。
腦中千回百轉,顧柔嘉隻覺得臉兒有些發燙,心中直埋怨,定然是沈澈十五那日說了孟浪話,讓她久久不能釋懷,這才總是想到這人。
她輕輕撫著小臉,想將溫度降下來一些,一派羞赧的神情,眸光一片瀲灩,嫵媚多情至極。她俏生生的立在樹下,不覺身後有人靠近:“瞧瞧這裏有個走丟的小美人。”
她正陷入沉思,忽聞這聲音,嚇得顧柔嘉險些跳起來,轉頭見身後立了一個男子。他年歲和沈澈相仿,生得麵如冠玉,眉眼間和沈澈也有幾分相似。他衣著極為華貴,錦衣金冠,渾身貴氣十足,隻是並不如沈澈那般渾然天成的謫仙氣度,他的貴氣,總像是夾雜著幾分俗氣。
細細一想,顧柔嘉當即向其行了一禮:“太子殿下。”
“你認得我?”方才他離得遠,見顧柔嘉立在桃樹下,無端就想到了在皇帝壽辰那日,她吃了酒,不勝酒力的姣美模樣。沈奕立時就覺得好似被貓爪子撓了,腳下一轉,旋即來了她跟前。
她好像受了驚嚇,雙頰浮上紅暈來,嫵媚得要命。沈奕露出一個溫潤的笑意來:“顧姑娘容色不遜於貴妃,當真是美極。”
那日裏顧柔嘉不過是遠遠的看了沈奕一眼,並不十分篤定是否是他,不過是下意識喚了一聲。誰想沈奕含笑開口,讓顧柔嘉背後頓時起了一層寒意。
當日,皇帝也是這般稱讚於她!
顧柔嘉腦中千回百轉,微微抬頭,隻見沈奕含笑,對上那雙眸子之時,他目光縱然溫和,但掩飾不住灼熱,感覺到那股子目光將自己從頭打量到腳,隨著他目光的移動,顧柔嘉被他看得每一處都開始戰栗。
皇帝當日,也是這般熱切的目光看著她。
她腦中千回百轉,不免就想到姐姐的話來。姐姐說,太子沈奕不像皇帝一般昏聵無能和沉迷聲色,但有些事,有其父必有其子。
她臉色頓時發白,沈奕卻笑起來:“怎麽?孤嚇到了你?”目光卻止不住在她臉上轉了轉,笑意愈發的溫存,“孤往日隻見過貴妃,卻始終不曾見過你,直到那日在父皇的壽宴上。你年歲雖小,卻很有貴妃娘娘當年的風範。”
當年貴妃入宮之時,他已然是知人事的少年了。在父皇身邊見了顧貴妃,他驚為天人,不知有多嫉妒父皇。父皇已然垂垂老矣,卻還是四處搜羅美人。如貴妃那般容色,半個後宮加起來都未必及她一人。
倘若,顧晏如能是自己的,不知是何等的神仙滋味。
隻是,礙於父皇的權威,沈奕從不敢將對貴妃的心思暴露出半點來,每一次相見,都是正經八百的溫潤樣子,實則心中恨不能將顧貴妃抱在懷中百般愛憐。直到那日見了顧柔嘉,他心裏便升騰起了一股子說不出的衝動來。
顧柔嘉雖是年輕,但這般容色,並不遜於她的姐姐。
仿佛年少的渴望終於能夠得償所願一般,沈奕溫潤的眸子笑得眯了起來,其中隱隱綽綽的閃現著幾分晶亮的光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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