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心狠(打補丁,無關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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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劍鋒吐出“九殿下”三字的時候,原本鴉雀無聲的看台上更是瞬間陷入了死寂。闔宮上下,滿朝文武,誰不知先帝的九皇子沈澈極不受皇帝待見,這樣多年都仿佛沒有這個人一般,現下陸劍鋒指名道姓要跟沈澈比劍,無疑是讓端坐於看台上的眾人神色皆變,麵麵相覷,半晌無人應聲。
看著陸劍鋒變得冰冷的眼神,顧柔嘉渾身都透著寒意。在她印象中,陸劍鋒素來是個溫潤男子,行止有度,談吐風雅,但現在他渾身全是肅殺之意,行禮的身姿極為挺拔,加之方才他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三個世家子給隨手撂翻,讓顧柔嘉心中止不住的為沈澈擔憂起來。
即便沈澈功夫並不弱,但他看來何等消瘦,陸劍鋒出身武將世家,自己又是個練家子,怎可能是沈澈招架得住的?想到正月十五在廟會上,沈澈對陸劍鋒表現出來的敵意,顧柔嘉愈發的坐不住,生怕陸劍鋒讓沈澈吃了虧。
重華殿中一時毫無聲響,陷入了一番死寂。皇帝臉色鐵青,似乎沒有想到陸劍鋒會當眾要求沈澈來跟他比劍,這樣多年來,皇帝一直無視沈澈,其中緣故別說朝臣,就是宮中都諱莫如深,從無一人敢提。現下陸劍鋒說出要跟沈澈比試,皇帝頓覺心中不快,不過強忍著,全然沒有發作。
顧貴妃轉頭看了一眼妹妹,見妹妹一瞬間臉色白如金紙,明白她是擔心沈澈,又見皇後似乎全然是看好戲的姿態,沉吟片刻,笑道:“陸將軍不如換一個人選?九殿下身子算不得頂好,隻怕不是將軍的對手,若是傷了筋骨,反倒不美。”
“比試不過點到為止,臣並非是要與九殿下搏命,還請陛下和貴妃娘娘明鑒。”陸劍鋒朗聲笑道,雖然隔了些距離,但他的聲音遠遠飄來,反倒是像在耳邊低語之感,“還請陛下恕臣僭越之罪,允臣與九殿下比劍。”
他極為恭敬,皇帝嘴角微微抽搐,幾乎就要噴火了。一直以來,他對沈澈都是極盡所能的無視,哪怕明知這個弟弟在宮中日子十分艱難,他也置若罔聞。現下要是旁人提起沈澈,他不大發雷霆也要讓對方知道天家威嚴。然而提出要和沈澈比試的人是陸劍鋒,安定長主的孫子,皇帝便不得不做出些考量了。
倘若不是安定大長公主手中握有讓他忌憚的東西,一個老太太,誰會給她這般臉麵?!
皺著眉頭想了好久,皇帝一聲不吭,陸劍鋒則始終恭順的立在廣場上,動也不動,挺拔如同勁鬆。縱然是皇帝的近臣,也沒有一人得知皇帝對沈澈這個弟弟是如何作想的,因而兩相僵持,也沒有一人敢勸。唯獨皇後笑了笑:“陛下,遠來是客,陸將軍舟車勞頓方才到了京中,應允一回又有何妨?況九殿下素日裏將自己關在寢宮之中,讓其出來見見陸將軍這位表兄也好。”她尚未說完,便挨了皇帝一記眼刀,卻也半點不懼,慢悠悠說完後,又笑,“隻是陸將軍提出比劍,刀劍無眼,若是受傷,卻也是在所難免的。”
她聲音不大,但顧柔嘉離得不遠,她正好將顧柔嘉的心聲說了出來,後者臉色煞白,想到沈澈或許會被陸劍鋒所傷,已然有些天旋地轉。皇帝看了皇後一眼,鐵青著臉點了點頭:“去,將老九給朕叫來,諸位愛卿暫且休息一會兒。”
皇帝既是同意,看台上氣氛一下便緩和了許多,皇後隻陪了皇帝去更衣,又有太醫來給被陸劍鋒打趴下的世家子們診治。雖然看似凶險,但身上的要害之處全被避開了,不過是一些皮肉傷,並無大礙。好些貴女本是被陸劍鋒外貌所吸引,現下見了他如此英武,更是春心萌動,坐在貴女們中間,都好似要被她們周身氤氳出的嬌羞給淹沒了一般。顧柔嘉臉色蒼白,想到陸劍鋒出神入化的功夫,愈發覺得沈澈要糟,抬眼見陸劍鋒端茶在吃,愈發的躊躇,不知該不該上前去請他稍後對沈澈手下留情。
正在天人交戰,不想陸劍鋒像是發現了她在看自己,抬眼對她溫和一笑,全然不似方才的冰冷肅殺。顧柔嘉心中愈發的後怕,誠然陸劍鋒是個儒雅之人,且風度翩翩,一看就是大家教養出來的。但皇後方才的話,刀劍無眼,保不齊便將沈澈給傷到了。想到沈澈可能受傷,顧柔嘉心中仿佛鈍刀子拉肉一般,疼得發慌,卻流不出半點血。
她招手請紅鸞來身邊,輕聲囑咐了幾句,後者則又行至陸劍鋒身邊。陸劍鋒神色如常,隻是起身往重華殿外去了。在場多少貴女心中係著他,見他要走,皆是歎惋,但到底做不出跟著一起出去的事,隻能悻悻的坐在座位上。幾人聲音細細的:“從不知什麽九殿下,聽說是先帝爺的小兒子,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人物,隻怕陸將軍三兩下就打發了。”
“這話倒也不要隨便說,沒瞧見陛下方才臉色鐵青麽?依我看,隻怕這位九殿下和陛下與陸將軍都有梁子。隻是陸將軍這樣行止溫潤的人,也會與人結仇麽?”
“可不敢再說天家的密辛,不過要是他二人的比試,我還是覺得陸將軍能勝,別到時候被陸將軍打趴下了,這位九殿下,也不知多掛不住。”
幾人的低語讓顧柔嘉心中愈發不是滋味,起身往外去,好在眾人目光都不在她身上,因而出去得十分順利。才出了門,就對上陸劍鋒含笑的雙眸,他負手立在宮苑門前,陽光投下了一片陰影來,顯得他身材頎碩非常:“顧姑娘說要借一步說話,可是有事要陸某幫忙?”
他笑得何等溫潤,談吐間全是關切之意,讓顧柔嘉反倒是不好意思起來:“不,沒什麽要緊事,隻是、隻是……”她不知從何說起,局促非常。陸劍鋒低頭望著她,黝黑的雙眸中笑意溫存:“顧姑娘是怕九殿下在陸某手下吃了虧,想要陸某有意放水?”
不想他張口便說出自己心中所想,顧柔嘉更是窘迫,臉兒脹紅一片,支支吾吾的承認了。陸劍鋒搖頭笑道:“陸某並非和九殿下搏命,何來手下留情之說?倒是顧姑娘這樣關心九殿下,唯恐他吃了陸某的虧?”
他話中之意,儼然是知道那日的九公子就是沈澈了,顧柔嘉忙搖頭:“陸將軍是為人正派的君子,行止談吐,皆是大家風範,手上功夫更是出神入化。隻是如我姐姐所言,九殿下身子算不得頂好,我與他相識一場,實在不願將軍和他傷了和氣。”
她神情愈發的窘迫,臉上酡紅愈發深重,看來如同情竇初開的少女向心上人表明心意一般嫵媚動人,陸劍鋒笑意溫和:“既是顧姑娘放在心上的人,陸某自然也該替顧姑娘維護些。顧姑娘放心就是,陸某定然不會傷了九殿下。”得了他的保證,顧柔嘉心中長長的舒了口氣,望著陸劍鋒的目光十分感激:“如此,多謝陸將軍了。”
“顧姑娘這話就是生分了。”陸劍鋒笑意如常溫潤體貼,讓人全然想不到他是何等彪悍的大將,“同是相識一場,顧姑娘有求,陸某自該辦到。”他說到這裏,行了一禮,聲音低了幾分,“能得顧姑娘如此掛懷,九殿下自然有其過人之處,陸某反倒是有些羨慕九殿下。”說罷,他欠了欠身,率先進了重華殿。
早在今日之前,顧柔嘉隻當他是大家的公子,卻不想他身世如此不凡,淨是安定大長公主的親孫子。他一言一行,這般謙和知禮,委實是個很好的男子,全然不似尋常武夫般粗鄙。
她自顧自的想著,不想轉身則對上一雙烏泱泱的眸子,沈澈不知何時已然來了重華殿,立在她身後半晌不語,雖一語不發,但神色緊繃,一看就是十分不豫,蒼白的臉色因為慍怒帶上了幾分詭異紅暈,顧柔嘉隻覺得被沈澈的眼睛看得渾身發涼,怯怯的喚了一聲:“九殿下……”
他周身的氣息讓顧柔嘉止不住的心中發冷,揚起一個嘲諷的笑容來,聲音何等冷清:“你二人說得好生熱切,你見了他笑得好生歡喜,連臉兒都紅成了這般,我險些以為你二人在此互訴衷腸,卻被我這遭棄之人不慎撞破了。”
他一開口便將顧柔嘉堵得啞口無言,因窘迫而發紅的小臉漸漸失去血色。沈澈望著她,呼吸粗重。他方才到了重華殿,就見陸劍鋒和顧柔嘉相對而立,她笑得很美,臉兒紅紅的,嫵媚得要命,而陸劍鋒目光溫潤,分明含著體貼溫存。
哪怕是他不認得陸劍鋒,但卻認得這張臉。她分明說過,他二人不過萍水相逢,又作甚會對陸劍鋒露出這樣姣美的一麵來?!
一口氣憋在心中,沈澈仿佛被什麽一口咬住了喉嚨,呼吸都透著幾分怒意,他看著顧柔嘉,見她臉兒發白,姣美的臉兒讓他陡然生出憐惜來,心中雖悔對她說了重話,但想到她在陸劍鋒跟前紅了臉、陸劍鋒注視著她的溫存目光,心中又酸又痛,恨不能將她從此鎖在身邊,再不讓人覬覦她。
“殿下誤會了,我隻是與陸將軍……”對上他烏泱泱的眸子,顧柔嘉怎能不明白他誤會了,白著臉兒正要解釋,裏麵則有小內侍出來,向沈澈打了個千:“九殿下,陛下和皇後娘娘已然更過衣裳了,煩請殿下進殿吧。”
聽罷這話,顧柔嘉隻能悻悻住口,心中愈發忐忑,唯恐沈澈因誤解自己和陸劍鋒而生了間隙,心中何等難過。她的情緒全在臉上露了出來,沈澈心中酸痛之餘,愈發憐惜,低聲道:“你不必掛懷,我不過無心之語。”說罷,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隻隨著小內侍進去。
在外麵站了一會子,也就進去了,皇帝已然換了一件湛藍色的常服,坐在主位,望著陸劍鋒和沈澈。兩人一個身著月白,一個身著玄色,看來極為相襯。在場不少人都不曾見過沈澈,他甫一出來,讓不少人皆是驚歎他的容顏竟是如此英俊。縱然膚色白得病態,但和陸劍鋒這等容色的男子站在一起,竟然還勝了後者一籌,好些貴女縱是生出幾分傾慕心思來,但想到他不被皇帝待見,到底還是沒有表露出半點。顧柔嘉剛落座,就聽皇帝高聲道:“今日陸卿遠道而來,既是有所求,朕自然應該滿足。九弟且與陸卿比劍,隻是今日刀劍無眼,死傷不論。”
聽罷這話,朝臣皆是麵麵相覷。依著常理,這“死傷不論”理應是“點到為止”才對。方才眾人皆是見了陸劍鋒出神入化的功夫,加之皇帝的態度如此,渾然是哪怕沈澈被陸劍鋒當場刺死,他也不會多管。
在心中劃拉一二,眾人皆是不說話,看著陸劍鋒與沈澈二人,良久不語,
已有黃門內侍捧了長劍交與兩人,陸劍鋒含笑行了一禮:“臣與殿下也是第二次相見了。”他的笑容並不似方才與顧柔嘉說話時的溫存體貼,反倒是多了幾分逼人之意,深邃的眸眼裏全然肅殺之意,讓人仿佛身處沙場,隨時都可能喪命一般。
然而沈澈並沒有還禮,神情冷淡,微微揚起一個冷笑來。他一共見了陸劍鋒兩遭,但每一次,陸劍鋒都與顧柔嘉在一起,讓沈澈又妒又恨,如何肯對他有任何好臉色?
陸劍鋒也不惱,施過禮後,手中長劍挽出一個劍花,朝沈澈刺了過去,他那樣快的速度,幾乎避無可避,顧柔嘉低低的叫出來,忙不迭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來。看台上已有人笑道:“這九殿下隻怕凶多吉少了。”尚未說完,沈澈身子一轉,避開這一劍,衣裳卻被挑破。他也不在意,手中長劍反手朝著陸劍鋒刺去。
他長劍似乎攜著萬鈞之勢,但陸劍鋒身手遠勝於沈澈,須臾間便將沈澈這一擊躲開,旋即又纏鬥到了一處。方才陸劍鋒何等來勢洶洶,轉瞬就將幾個世家子製服,但現在和沈澈相鬥,接連幾招,沈澈竟完全未落下風,讓眾人驚愕之餘,也暗暗留心著兩人的纏鬥。
皇帝神色十分難看,方才他說出“死傷不論”之時,那話中深意,乃是恨不能陸劍鋒能讓沈澈血濺當場,但現下見了沈澈的身手,臉色越來越難看,神情陰鷙的看著還在相鬥的兩人。顧柔嘉緊緊捂著嘴,唯恐自己發出半點聲音來誤了事。
兩人縱然纏鬥,然而但凡習武之人,隻一眼就能看出陸劍鋒隻勝無敗。但沈澈也並非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短時間內並不落敗。兩人纏鬥了約莫一炷香時間,陸劍鋒似是漸漸失了耐性,身子陡然拔高,喝道:“破——”隨著聲音,手中長劍似是帶上了無窮力道,“噔”的一聲,沈澈手中長劍被攔腰截斷,半截斷劍飛起,明晃晃的朝著看台飛來,唬得皇帝頓時色變,幾個內侍宮女忙不迭以身翼蔽皇帝,唯恐傷了龍體,好在斷劍插/入看台柱子上,劇烈的顫抖了幾下,終於不動了。
看台上勉強停了騷亂,眾人這才重新看向場中。陸劍鋒長劍直指沈澈左肩肩頭,劍尖有些許刺入後者的衣裳,他笑,如金玉質感的嗓音聽來愈發意氣風發:“你輸了。”他一麵說,一麵看向了緊緊捂住自己嘴,但臉兒已然蒼白的顧柔嘉,“陸某答應過顧姑娘,絕不傷殿下半點,說到做到。”
他神色再度溫存起來,沈澈卻勾起一抹冷笑:“是你輸了。”他說罷,猛然向前一步,長劍立時洞穿他的左肩,血流如注,他卻半點不管,右手中半截斷劍猛的刺入陸劍鋒腹部,陸劍鋒悶哼一聲,不敢置信的看著沈澈。後者冷清的麵容上滿是冷漠,好似被洞穿肩頭的並不是他一樣。他向看台上張望了一眼,對上顧柔嘉失去所有血色的小臉,聲音愈發低沉,“我不會輸,也不能輸。”
陸劍鋒忽的一笑,眉梢微微一揚:“殿下可當真是個狠心人……對自己尚且這般,待旁人,可不知狠絕到何等地步。”他說著,聲音忽的放輕了許多,笑道,“不愧……是陸某的好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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