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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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端坐在看台上的人對陸劍鋒的功夫表示無比的敬佩,但這比劍之說,眾人都隻將其認定為助興之舉,縱使皇帝說出“死傷不論”這等話來,意味變得有些奇怪,但眾人也都沒有放在心上。然而現下陸劍鋒和沈澈二人雙雙見了血,看台上的人如何坐得住,慌忙下來,將兩人簇擁起來,又有人忙去請太醫來為兩人診治。

    兩人皆是不同程度的受傷,陸劍鋒雖是傷在腹部,但沈澈並未用力,因而陸劍鋒隻受了幾分皮肉傷,而沈澈卻是結結實實洞穿了左肩,此刻血流如注,連帶他的臉色愈發蒼白。在場的誰也沒有去提這場比試的勝負,雖然沈澈傷勢明顯較重,但肩頭與腹部,誰是要害之處一目了然,倘若沈澈方才發了狠用盡全力,隻怕陸劍鋒現下腹部已然開了一個洞。

    誰又會想到,這位看似病弱的先帝九皇子,竟然有這般的功夫。在場諸人心中都自有計較,隻是礙著皇帝在此,誰也不敢說什麽。

    離得近了,空氣中都彌漫著淡淡的血腥氣,唯恐拔劍之後鮮血噴湧,眾人都不曾去動那把長劍,陸劍鋒率先點了沈澈幾處大穴止血,而後又將他扶著坐下。因為鮮血涓涓,他左肩肩頭的玄色衣裳已然被血染得顏色更深。顧柔嘉跟在父母身邊,眼中酸楚非常,咬著下唇才勉強控製住眼淚不下落。皇帝負手立在沈澈跟前,略顯蒼老的眸子緊緊盯著麵色愈發蒼白的沈澈:“老九如今翅子硬了,當著朕的麵,也敢刺傷陸卿?”

    沈澈如今肩上還插著一柄長劍,他卻說出這等話來,老臣們在朝中混跡多年,涵養功夫爐火純青,自不必再提;但少年人皆是年輕氣盛,神色變了幾變,暗罵皇帝這心可都要偏到身子外麵去了——是他要九殿下來比試,更是他說出“死傷不論”的話來。現下九殿下肩頭插著長劍,他視而不見不說,反倒是一番興師問罪的姿態。

    合著皇帝陛下的“死傷不論”,僅僅隻是針對這個幼弟,而對於陸劍鋒陸將軍,便隻能“點到為止”,但凡讓陸將軍傷到了,便是九皇子的大罪過!

    要是自家有個這般混賬的哥哥,非得將其按在地上結結實實揍一頓不可!

    隻是這話誰又敢說,這些年輕氣盛的世家子們敢怒不敢言,皆是咬牙不說話。沈澈心中冷笑,對於皇帝這個哥哥,他早就知道是個什麽德行,是以從來不寄望於皇帝良心發現照拂他一二,皇帝隻是要他活著,哪怕是活得比狗還卑賤都可以,隻要他活著。

    這天家裏,兄弟鬩牆、父子成仇、朋友反目,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他隻能自己靠自己,哪怕是一步險棋,賭一賭,總比什麽都不做來得強——他清楚的記得,正月初一在顧家莊子上避雪的乃是陸家的祖孫,陸劍鋒既已在跟前,旁的事,他怎能再參悟不透?

    安定大長公主早已在京中!遲遲不出現的緣故,不過是為了在暗處,好好看一看這當朝天子!這是他唯一的機會,唯有得了陸劍鋒的承認,他才可能接觸到安定長主!

    放眼大燕,也唯有安定長主,才能壓住這昏庸無能的皇帝!

    因而,沈澈隻露出一派傷重模樣,根本不去回答皇帝的問話。陸劍鋒雖不在京中多年,但並非是自閉視聽的瞎子、聾子,沈澈的境遇他聽說過,今日一見,似乎比傳聞中更為難過。皇帝現下當著諸多朝臣的麵,對傷重的弟弟興師問罪,如此刻薄,未免令人齒冷。因而陸劍鋒起身一揖:“陛下此番問罪,臣再無顏麵對陛下和九殿下,更無顏麵對祖母她老人家。陛下一片愛重之心,臣感激涕零,隻是九殿下因臣傷重,還請陛下三思……”

    “陛下也是關心則亂,九弟和陸將軍,一個是陛下的幼弟,一個是陛下的表弟,手心手背都是肉,如今你二人因彼此而受傷,陛下心中急切了些罷了。”心知皇帝當著朝臣的麵問罪沈澈的確不妥,問罪沈澈是小,但若是讓朝臣們寒了心,那可就是追悔莫及,皇後忙不迭笑道,“隻是陸將軍多年不在京中,陛下心中甚是想念,更盼著想要與陸將軍一敘兄弟之情。況比試劍術,刀劍無眼,受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陛下愛重將軍,這才對九弟說了重話。”

    她笑得何等雍容溫和,幾句話之間,便將皇帝那挾私報複弱弟的印象給扭轉了不少。陸劍鋒笑容微微變深,神情還是一片恭敬肅斂,又向皇帝行了一禮:“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請陛下恕罪。”

    這位皇後娘娘的心思,可比皇帝陛下深多了。

    不多時,太醫風風火火過來,幾個黃門內侍將沈澈抬回了寢殿。縱使萬分擔心的,但顧柔嘉著實不能貿然跟上去,隻能安分的坐在看台之上,想到沈澈鮮血涓涓的樣子,心如刀絞,又不肯讓人看扁了去,隻是托著腮,一派深思的模樣。在場的貴女們個個都是養尊處優的大家小姐,何嚐見過血?或是受驚後暗自垂淚,或是坐在座位上低頭不語,臉上全是懼怕,連少年們也皆是失魂落魄,全然沒有方才想跟陸劍鋒一較高低的意氣風發模樣。

    重華殿中一片死氣沉沉,顧柔嘉坐在座位上,腦子翻來覆去全然是沈澈肩頭淌血的樣子,心中愈發苦悶,不覺跟前投下一片陰影來,她抬頭,見陸劍鋒負手立在自己跟前,他換了件衣裳,想來已然上過藥了。顧柔嘉忙拾掇了自己的心緒,起身向他行禮:“陸將軍。”

    “顧姑娘。”她臉兒毫無血色,蹙眉沉思的樣子讓陸劍鋒心中愈發愧疚,溫潤的笑意中多了幾分苦澀,“是陸某的不是,分明答應過顧姑娘,絕不傷九殿下半點……”

    “將軍若是執意抱歉,那就是我的不是了。”顧柔嘉忙搖頭打斷他的話,縱然擔心沈澈,但顧柔嘉絕非隨意遷怒的人,況且陸劍鋒始終遵守諾言,並非傷到沈澈,最後的受傷,是誰也沒有想到的,“將軍為人正派,是難得的君子。若非我請將軍手下留情,將軍未必束手束腳,現下受了傷,本也就是我的不是。”她說到這裏,又向陸劍鋒行了一禮以示歉疚,“將軍的傷……”

    “不過是些皮肉之傷,陸某是個粗人,往日校場操練,受傷也是常事,況且九殿下點到為止,未必使了力,顧姑娘不必掛懷。”陸劍鋒搖頭,微微一歎,“陸某倒不曾看錯九殿下。上一次,陸某便說過,九殿下是個狠心人,不僅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殺伐決斷,絕非池中之物。”他說得很慢,笑意溫存的看著顧柔嘉,低聲道,“陸某其實很羨慕九殿下。”

    今日本是陸劍鋒的接風宴,但一場比劍,沈澈和陸劍鋒雙雙受了傷,眾人皆是興致全無。無可奈何之下,便令部分朝臣先行回府,陸劍鋒則堅持要見了沈澈平安再行離開。皇帝臉色何等難看,但今日陸劍鋒受傷在先,他若是執意回絕,待大長公主入京之後,隻怕惱怒,因而也甚是不喜,隻能陪同等候。

    他的不耐煩已然寫在了臉上,皇後倒是氣定神閑,半點不妥也沒有。顧貴妃見狀,上前柔聲笑道:“今日鬧了一場,陛下和皇後娘娘隻怕也乏了,還是先回寢宮稍作歇息,臣妾留在此處,替陛下和娘娘看顧著就是了。待九殿下無恙後,自然命人稟告陛下和娘娘。”

    “貴妃宅心仁厚,如此關懷九弟,陛下也該放心了。”皇後素來心機深沉,這點顧柔嘉早就見識過了,聽了顧貴妃這話,立時順坡下了,笑得十分平靜,“陛下,既然貴妃一片赤誠之心,臣妾便陪陛下先行回去歇息,等著貴妃的消息可好?”

    皇帝不置可否的哼了哼,目光不自覺的往顧柔嘉身上一瞥,見她小臉微微發白,更覺得柔弱非常,皇帝隻當她是被嚇到了,心中很是憐惜,恨不能將她一起帶走。但到底不敢當著人前說出,隻好點頭稱是,先行去了。

    待帝後一走,顧貴妃將眾人引到重華殿主殿先行等候。偏殿中端出了一盆盆血水,看來觸目驚心,顧柔嘉愈發的心神不寧,緊緊拉著姐姐的手。後者展眉一笑,引妹妹在主殿門前站定,低聲道:“嘉嘉今日心神不寧。”

    “不過是被嚇到了罷了。”顧柔嘉忙不迭一笑,乖巧得很,隻是因為擔心沈澈,臉兒發白。顧貴妃笑盈盈的,迎上春日尚好的陽光,問道:“是受了驚嚇,還是因為擔心誰?”

    她自認並未過多表露,不想姐姐一眼看出自己的心思,顧柔嘉當即忸怩起來,半晌不說話。顧貴妃搖頭直笑:“小囡囡還敢跟姐姐打諢不成?你是姐姐帶大的,你在想什麽,姐姐還不知道?方才你讓紅鸞請陸將軍借一步說話,我倒不信,是你想與陸將軍說什麽,隻怕是請陸將軍手下留情,不要對九殿下下死手才是。”

    “九殿下貌似病弱,到底相識一場,嘉嘉不能見他受傷而無動於衷。”顧柔嘉微微脹紅了臉,還是不再隱瞞,顧貴妃愈發好笑,點著妹妹的腦門,“他看來病弱不假,但那手上功夫,雖不及陸劍鋒,卻也不是尋常練家子能輕易打發的。”她說到這裏,笑容忽的深長了許多,“嘉嘉往日認識陸將軍?”

    “不曾,不過是覺得麵善,便多說了幾句話。陸將軍想必也是如此以為,這才會願意同我說話。”既然是答應了陸劍鋒絕不說在此之前便見過他的事,顧柔嘉自然該做到,“說來,陸將軍委實是很好的男子,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又是個年輕有為且一表人才的,勿怪這樣得女孩兒們歡心。”

    這話並無半點私心,顧貴妃望了妹妹半晌,見她雖是歡喜,但神色坦然,全無女兒家懷春應有的嬌羞之姿,浮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隻是含笑:“陸將軍的確是很好的男子,謙謙君子、溫良如玉。”

    令內侍將她引入殿中坐下,顧貴妃立在殿門良久不語,紅鸞神色為難:“娘娘莫不是忘了老爺的囑托?”

    “我不曾忘記父親的話,隻是……”顧貴妃看著妹妹的背影,心中湧出些許酸楚來,“我當日入宮,正是為了能夠庇佑顧家,讓鴻兒和嘉嘉得以更好的長大,好歹不必像我這般。陸劍鋒家世人品相貌才學無一不是上上之選,可是嘉嘉似乎對他並無男女之情,我如何能開這個口?”

    她這一輩子已然陷在了宮中,隻希望妹妹不必像她這般,至少能與心悅之人長相廝守。

    因陸劍鋒執意要等到得知沈澈平安後才肯離開,也有不少世家女為了多看心上人一會子,選擇留在了重華殿。縱是殿中不發一語,但幾乎所有少女的目光都集中在陸劍鋒身上,後者隻是氣定神閑的吃茶,他雙腿微分,背脊挺直,行止間也全是大將之風,引得不少小姑娘隻顧笑,渾然忘記方才受驚之事了。

    直到偏殿漸漸失了動靜,才見幾個太醫紛紛從外進來,向殿中眾人行了一禮。顧貴妃和陸劍鋒齊齊起身,望著幾個太醫皆是不說話。為首的乃是太醫院左院判,他神色僵滯而凝重,顧柔嘉直懷疑沈澈是不是有些不妥,她臉兒又一次白了,咬著下唇半晌不語。

    顧貴妃笑道:“九殿下可還有大礙?”

    左院判恭順道:“回貴妃娘娘的話,九殿下已然止住了血,無甚大礙了,臣等已經開了止血的藥材,吃上幾服,也就無礙了。”他躬身說罷,顧柔嘉方才鬆了口氣,陸劍鋒望了顧柔嘉一眼,神色如常,低聲道:“如此甚好,若是九殿下有甚不妥,陸某便甚是過意不去。”

    “劍傷雖無甚大礙,但臣等為九殿下包紮止血之時,卻發現九殿下流出的血隱隱有些發黑,因殿下身著玄色衣袍,倒也看不出來。”誰知左院判話鋒一轉,便說出了讓在場眾人皆是色變的話來,“後臣等輪番診治之下,一致認定,九殿下隻怕是早已中了毒。”

    在場眾人皆是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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