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鍾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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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安定大長公主,顧柔嘉一直是無比崇敬的,不僅是因為她老人家驍勇善戰,為大燕的江山立下赫赫戰功,更因為有了她的存在,大燕的女子的境遇才會遠勝於前朝,得以讀書寫字、出門遊玩,而非隻能關在後院之中,做個等吃、等嫁、等死的睜眼瞎。
因而,在知道自己收留避雪的祖孫是安定長主和雲麾將軍之時,顧柔嘉心中無比激動,隻盼著能夠親眼見安定大長公主一麵。
可是,這亮明身份的第一麵,她就太為失禮了些。
一盞熱茶盡數合在了身上,茶水淋漓的沿著裙裾流下,還有些茶葉掛在裙子上,狼狽得很。縱然震驚,被茶水燙了一下,顧柔嘉到底還是回神,窘迫的脹紅了臉,擰著被熱茶燙得發紅的小手,更是不知所措。
溫含芷也是瞪大了雙眼,脫口道:“不是說長主尚在路上……”她說到這裏,對上老太太慈愛卻含了威嚴的蒼老眸子,還是忙不迭住了口。
安定大長公主隻是含笑,颯敏則上前為顧柔嘉清理衣裳,笑道:“我家老主子久不回京中,難免想念了些,因而早早便動了身,在京中頗有些時日,也好看看這京中的風土人情。”顧柔嘉一盞熱茶從胸口澆到了裙裾,她也擦不幹淨,忙不迭笑道:“不知顧姑娘可帶了漿洗的衣物來?”
脹紅了臉兒,顧柔嘉點頭,起身便要回去換,又生怕老太太對自己生了誤解的心思,愈發的局促。安定長主笑盈盈的看著她:“去吧,山上冷,別凍壞了身子。”
“長主,臣女、臣女不是故意的……”她窘迫得要命,隻想盡力挽回在長主對自己的印象,隻是這話一出口,反倒是顯得怪異。她臉色頓時紫漲一片,尷尬得恨不能鑽進地裏去。
見她又羞又惱,姣美的小臉愈發嫵媚,安定長主盈盈望著她,心中反而生出了無盡的憐愛:“傻孩子,老婆子雖是老了,但眼睛倒還亮著,你最是知禮的人,今兒被老婆子嚇到罷了,與你無尤。”她說著,又令颯敏續茶。
見顧柔嘉要走,溫含芷便是躊躇,安定長主細細看過她,見她似有怯弱之姿,是個身嬌肉貴的大小姐,雖也是個花容月貌的姑娘,但這羞怯的樣子,比之顧柔嘉的行止,便遜色了不少。沉默了片刻,安定長主笑道:“素聞溫家的幼女養在顧家,這便是溫姑娘吧?待二姑娘去更衣,溫姑娘便陪老婆子說說話吧。”
不想安定長主會主動讓自己留下,溫含芷小臉頓時一紅,含羞帶怯的點頭稱是,輕聲對顧柔嘉說:“你早些回來。”
顧柔嘉頷首稱是,告辭之後,趕緊回了自己的禪房。明月四處尋兩人不見,正是著急,便見她回來,還是如此狼狽模樣,一時更為急迫,一麵取了幹爽的衣物來,一麵急切問道:“姑娘這是怎麽了?溫姑娘去了哪裏?”
顧柔嘉臉兒依舊發紅,換上了幹爽的衣物,匆匆提筆寫成一封信,遞給明月道:“你想法子將這信帶下去給紅鸞姐姐,請她替我轉交給九殿下。”
根本不知顧柔嘉今日怎麽了,隻是她如此惶急,明月又伺候在她身邊多年,明白她絕非輕易就能慌了手腳的人,忙接了信在手,轉頭則命家生的車夫下山去送信了。
看著明月命人下山,顧柔嘉才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她並非是傻子,既然安定長主肯以真實身份告知,那麽必定即將出現在公眾麵前。若是能讓沈澈早些知道,那麽他也能夠更早的做出部署。
隻有手握太/祖皇帝和先帝遺詔的安定大長公主才能夠壓住皇帝!
抿了抿唇,顧柔嘉長長的舒了口氣,又將自己從頭到尾整理了一遍,這才往安定長主的禪房去了。行至長主的院子時,卻見一身材頎碩的男子抬手正向房門走去,他背對著顧柔嘉,身材健碩有力,幾乎可以想見他薄衫下噴薄的肌肉,衣著並不華貴,但唯有他才能穿出這等英姿勃發。
顧柔嘉微微一怔,躊躇著要不要上前去,不覺踢到了一粒小石子兒,聲音幾不可聞。隻是這聲音於對方而言,自然是清晰非常,躊躇中對方已然轉頭,目光淩厲,直至看清是顧柔嘉,才笑得溫存:“顧姑娘。”見她似乎有些尷尬,忙行了一禮,“抱歉,是陸某太粗暴了,嚇到了顧姑娘。”
“陸將軍客氣了。”顧柔嘉笑了笑,還施一禮,“將軍上山來……長主當真是要下山去了?”
陸劍鋒溫和的神情微微訝異:“顧姑娘已知祖母在此?”旋即,他微笑,“也罷,祖母在寒山寺中已然有些日子,顧姑娘聰慧,未必想不到。”他說著,颯敏已然從屋中迎了出來,笑得極為可親,“我說似是聽著了將軍的聲音,卻遲遲不見進來,原來是見了顧姑娘。”她說至此,咬唇直笑,又忙去迎了顧柔嘉,“老主子正和溫姑娘說話,等著姑娘呢。”
顧柔嘉“嗯”了一聲,迎上陸劍鋒溫和的笑臉,愈發覺得應該與他說清楚,請他不必再將心思放在自己身上,隻是颯敏出來,若是說出,反倒尷尬。因而隻能跟著颯敏進了屋,便聽安定長主的聲音:“在顧家養出來的女孩兒,個個都是很好的。”
“這可就又來了一個好的。”颯敏笑著引了顧柔嘉進去,又讓羞赧的溫含芷更是臉紅:“颯敏姑姑不要取笑……”
“姑娘莫臊,老主子很少誇人,既然誇了姑娘,自然是當得起的。”颯敏笑道,“我說聽著了將軍的聲音不是,主子還不肯信我。”她引了顧柔嘉坐下,陸劍鋒才進來,拱手施禮道:“祖母。”
這些日子陸劍鋒在京中聲名鵲起,多少人對他暗自傾慕。溫含芷從未見過他,今日一見,心中暗歎這世上竟有這般出眾的男子。論身材頎碩,不少武將比他更甚;論相貌英俊,沈澈勝過他不少。但他立在這裏,無端讓人覺得他就是天生的上位者,應該被萬眾矚目的。
溫含芷心中暗歎,又想到這些日子京中多少人都說陸劍鋒對嘉嘉有意。可惜嘉嘉早已心有所屬,不然這陸將軍倒真是個良配。
“鋒兒來了。”安定長主含笑,示意他來自己身邊,又笑道:“我今日險些丟了你父親的玉佩,還是顧姑娘將玉佩撿拾回來。”她頓了頓,笑得落寞,“要是真丟了,我這心裏……”
“祖母節哀。”陸劍鋒飛快的勸了一句,又向顧柔嘉行了一個禮,“多謝顧姑娘。”
“陸將軍客氣了。”顧柔嘉避而不受,更是還施一禮以示尊重。前世陸劍鋒何等濃墨重彩,他的父親雖不比他,但顧柔嘉倒也隱隱記得。當年在和北戎一場戰事中,陸劍鋒的父親和祖父雙雙出戰,以雙雙殉國的犧牲為代價,打垮了北戎的精銳之師,是以這二十年中,北戎始終不曾犯邊。
屋中一時哀傷,安定長主卻笑著令顧柔嘉來身邊。顧柔嘉何等崇敬她,坐在她身邊,臉兒發燙:“長主有何吩咐?”
安定長主越看顧柔嘉越覺得喜歡,如她這般容色的少女,家中更有正值盛寵的姐姐,不知有多少人早早的飛揚跋扈起來。她卻是始終謙和待人,並無半點驕嬌二氣,如此已然難能可貴,況她行止自有一番氣度,讓安定長主十分喜歡。她現下眸子裏的孺慕之情毫無虛假,讓安定長主心中暗笑。
這顧家小囡囡倒是十分的純粹,半點不像某些鑽營的世家女。
“怎能有什麽吩咐?不過是看你喜歡得很。”安定長主笑著拍拍她的手,“我這輩子不曾有過女兒,心中極為歆羨。若是如你這般的女孩兒,倒是格外招人疼。”
一番誇讚讓顧柔嘉臉兒通紅:“長主這話……”她心中狂喜,臉上燒乎乎的,眼中一片瀲灩,小手輕撫臉兒,顯得愈發的羞赧,嫵媚的樣子,仿佛下一刻便要化作春水一般。陸劍鋒靜默的望著她,忽的一笑,那笑容幾乎要晃花人眼,顧柔嘉一怔,愈發覺得尷尬,恨不能將小腦袋埋入桌子下麵去。
“鋒兒。”安定長主微微斜了孫兒一眼,後者立時斂了笑意,眸子亮晶晶的仿佛繁星,低聲道:“抱歉,陸某並非取笑顧姑娘。”
他從未見過顧柔嘉這般羞臊的樣子,心裏喜歡得很,這才忍不住笑出聲來。
不多時便到了午時,因今日沈奕在,為避人耳目,安定長主與陸劍鋒都不曾去飯堂。顧柔嘉和溫含芷與顧夫人吃了中飯,又伺候了顧夫人睡下,兩人也就要回房睡覺。
今日見了最為崇敬的人,顧柔嘉極為雀躍,惹得溫含芷輕笑不止:“你瞞我瞞得好苦。”她說到這裏,搖頭,“我說怎的陸將軍對你諸多不同,原來你二人早已相識。”
顧柔嘉忙拉住她,示意她聲音小些,低聲說:“你也知道,長主雖然早就在京中,但對外宣稱在趕路。若是說破了,豈非有一層欺君之罪?反倒是讓長主和陸將軍都下不來台。”雖然不知什麽緣故,但顧柔嘉總有一種感覺,覺得安定長主雖然不在京中,但卻像是俯視眾生的仙人,京中什麽事都逃不過她的眼睛一樣。
“那……九殿下知道麽?”溫含芷納罕不已,問道,見好友臉兒一紅,便撅嘴說:“看你這模樣,定然是知道的了,前些日子京中都說,陸將軍對你有意,想娶你回去做媳婦呢,我猜呀,九殿下就算是麵上不說,心裏也酸得很,恨不能將陸將軍打死才是。”
聽她這樣說,顧柔嘉忙剖白道:“他不是這樣小氣的人。”隻是話一出口,她自己都覺得這話實在是胡說,暗自尋思著自己說了瞎話會不會被天打五雷轟。沈澈若是大度,那這世上可就沒有小氣人了。就為了自己和陸劍鋒說了幾句話,他就一派要吃人的模樣,還說了好些混賬話。要是像阿芷這樣心窄的姑娘,隻怕早就給他氣得鬱結於心,哪裏還會理他。
“我才不信他大度呢。”溫含芷撅嘴說,“他那樣滲人,哪一日要是真的大度了起來,隻怕就是心裏沒有你,你才要仔細。”
顧柔嘉抿了抿唇,想到沈澈,心裏還是喜滋滋的泛著甜,偏又有些掛不住臉,啐了溫含芷一口:“呸,成日說些有的沒的,總說這話,好似你對男人了解得很,還未出閣的姑娘呢,又從哪裏學來的禦夫之道?”
一番話將溫含芷說得麵紅耳赤,哪裏肯依,當即就要追打,顧柔嘉嬉笑著要躲,偏生剛轉過轉角,迎麵走來一人,顧柔嘉刹不住,當即撞了上去,對方人高馬大,哪裏是她嬌小的身材能比的,險些要跌倒,尚且是對方眼明手快拉住她的手腕,這才免得她摔下去。
春日的衣衫並不厚,隔著薄薄的衣裳,顧柔嘉能感覺到他的手傳來灼熱的溫度。脹紅著臉兒站好,顧柔嘉立馬將手從他掌中抽出,低聲說:“多謝陸將軍。”
她的手那樣小,柔若無骨,好像稍微用些力氣,就會將它生生折斷。陸劍鋒笑了笑:“顧姑娘客氣了,不過是舉手之勞。”溫含芷跟在後麵,險些唬白了臉,也忙上前來給陸劍鋒道謝,後者搖頭笑道:“才吃了中飯,姑娘家身子不比男人,還是莫要如此打鬧,免得一會子肚疼。”他一麵說,一麵,默默看向了顧柔嘉,見她臉兒脹紅的樣子別有一番風情,心裏就像是有個小人狠狠的踢了一腳,又酥又麻。
他從來都是坦蕩蕩的人,自然也不會無視自己的心。他喜歡眼前的小姑娘,喜歡看她笑,看她露出小女兒情態的一麵來。
相對無言,顧柔嘉望了溫含芷一眼,兩人自幼默契十足,後者立時會意,當即笑說自己先行回去,獨留顧柔嘉和陸劍鋒相對而立。顧柔嘉神情有些怔忡,陸劍鋒是個很好的男子,家世人品相貌風度,無一不是上上之選。
可是,她又能以什麽麵目占據陸劍鋒的好呢?
隻是這話,又該如何開口?
她正是躊躇,陸劍鋒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笑道:“顧姑娘是不是有話對陸某說?若是一時不知如何開口也不要緊,緩一陣子再說也不遲。”
“倒也不是什麽難以啟齒的事。”顧柔嘉聲音很輕,看著陸劍鋒,“不知陸將軍心裏,是如何看待我的?”
不想她忽的問出這樣的問題來,陸劍鋒一怔,旋即笑得溫存:“顧姑娘是很好的女孩子,容色傾城,行止有度,更要緊的是宅心仁厚且生性純粹,不似有些人一般鑽營。以祖母的話說,便是招人疼得很。”
“其實我沒有這樣好,”顧柔嘉輕聲說,盈盈望著陸劍鋒,兩人之間是那樣的靜謐,好似靜靜流淌的溪水,安詳得很,“京中這些日子的傳言,陸將軍想必都聽說了,這流言甚囂塵上,很有些勢頭。”
“抱歉,讓顧姑娘難做了。”陸劍鋒自然是知道這些日子的流言的,說他看上了顧柔嘉,想要將她娶回去做夫人。
誠然,他的確存了這樣的心思。
顧柔嘉搖頭:“不是讓我難做,而是我讓將軍難做了。將軍是很好的男子,一表人才,年輕有為,更是大燕正統的世家子,京中不知多少貴女對將軍一見傾心,這些將軍想來都是知道的。”她說著,忽的一笑:“我並不知將軍對流言是如何作想的,隻是我、我是個小女人,不懂男子之間的事,隻知道我的心眼很小,小到隻能裝一個人,我已經找到那個人了,心裏再也裝不下去別的男子。若是將軍真如流言所說對我有意,還請歇了這個心思吧,我實在是不配將軍如此掛念。”
她說得很慢,溫溫柔柔的樣子很是可愛,陸劍鋒麵上還是波瀾不興的笑容:“顧姑娘心中的人……是九殿下吧?”看著她眸子裏帶上了幾分羞澀,陸劍鋒的心一點一點的涼了下去,看著她局促的模樣,仍是笑意謙和,寵辱不驚,“隻是……顧姑娘許是誤會了什麽,陸某待顧姑娘好,並非是存了那種心思,不過是將顧姑娘當做最鍾愛的小妹妹罷了。”
“當真?”顧柔嘉問,她本是覺得對陸劍鋒不起,心中愈發愧疚,但抬眼對上陸劍鋒燦如星海的眸子,他一片淡然,似乎並沒有半點勉強,笑得依舊溫存:“自然當真。”
顧柔嘉心中稍霽,多了幾分忸怩:“如此……是我自作多情了。”
“無礙的。”陸劍鋒的聲音愈發輕柔,“回去歇息吧,別累著了。”
顧柔嘉應了一聲,走出幾步,又轉頭看著他,輕聲說:“陸將軍也歇息一二吧,這些日子,應酬不斷,怕也累壞了。”
“好。”陸劍鋒輕笑,目送顧柔嘉漸行漸遠,才無聲籲出一口氣來,接風宴上被沈澈捅傷的腹部又有些隱隱作痛。那是怎樣的男子,才會走那樣的險棋,以洞穿左肩的代價刺傷自己呢?
沈澈說得不錯,不會輸,也不能輸。
所以,輸的人,就隻能是他陸劍鋒,從開始,就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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