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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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陽沉沉,暮色蒼茫,又有南歸的大雁從夕陽前飛過,好似要衝入太陽之中一般。餘暉灑在太液池水麵,像是染上了一層血色。顧貴妃背著夕陽立在太液池畔,靜靜地看著沈澈,從容不迫,溫和之中透出了幾分威壓來。

    沈澈負手立在她跟前,倘若是旁人,他現下定然毫不猶豫的轉頭就走。他獨來獨往慣了,行事自有自己的章法,從來不屑於向誰解釋什麽,哪怕是皇帝的寵妃也是一樣。

    可是,這是嘉嘉的親姐姐。

    沉默了許久,沈澈方才淡淡問道:“貴妃覺得我是出於什麽緣由?”

    “我不知,這才來問。”顧貴妃一派坦然,並不因沈澈話中的肅斂而退縮,相反愈發的坦然,“九殿下極善隱忍,更是有誌之人,倘若殿下有心,便是一百個嘉嘉都隻有被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份。”

    她話中全然的不信任,沈澈無動於衷,話中依舊冷淡:“貴妃就這般篤定,我會將她玩弄於股掌之間?”

    他話中淨是嘲諷,顧貴妃置若罔聞,隻是看著沈澈。他眉眼深邃,鼻梁英挺,薄唇緊抿出一個冷硬的弧度,渾然是個英俊得不可多得的男子。顧貴妃隻是直勾勾的看著他,半晌後,搖頭:“本宮不能篤定,卻也不能因為無法斷定就害了嘉嘉。”

    自小被嗬護太好,嘉嘉一直沒什麽心眼,如今雖是變了不少,但到底是個天真的主兒,如沈澈這般心機,若是真心也就罷了,但凡有一點惡意,嘉嘉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那是她最鍾愛的妹妹,她所經受的東西,不能再讓妹妹經曆一次,她不能拿妹妹去賭。

    靜默的看著她,沈澈俊臉上滿是淡漠,道:“害她?你這般保護,是她想要的麽?”他負手立著,如同氣度清華的仙人,不食人間煙火,白得病態的臉上在夕陽餘暉下顯得蠟黃非常,“你護著她,顧家上下皆是護著她,可有人問過她想要什麽?”他說到這裏,微微揚起一個諷刺的笑容來,“我這等遭棄之人,自然不配和她走近了,若是近了,便是我居心叵測,欲置她於死地。”他說到這裏,迎上顧貴妃的目光,“在貴妃和顧家人眼裏,唯有如陸劍鋒一般的世家子,方是值得她結交的。”

    提到陸劍鋒,他心中陡然不是滋味起來。縱然嫉妒得發狂,但他不得不承認,陸劍鋒是當得起如今的聲譽的,完美得不真實,顧家人喜歡,也是常事。

    可是,沈澈並不打算將自己喜歡的女孩拱手讓人,嘉嘉是他的,也隻能是他的。哪怕顧家人不喜歡他,他也會盡最大努力試著讓顧家人喜歡。可誰要是奪走嘉嘉,他就要了那人的命!

    他滿臉淡漠,並沒有任何的表情,隻是負手立著,掌中摩挲著顧柔嘉送他的佛珠手串。顧貴妃在宮中早就見慣了大風大浪,竟覺得沈澈渾身都透著逼人的氣度,讓人心生寒意的同時,生出了想要仰望的心思來。

    這沈澈,來日絕非池中物!

    顧貴妃蹙著眉頭,不免想到了嘉嘉當日苦口婆心勸說要善待沈澈的事,微微一歎:“你在嫉妒?”

    沈澈肅斂了眉,並不說話,看著顧貴妃,半晌之後,搖頭:“你說呢?”

    “我知道她想要什麽,更知道我的父母雙親想給她什麽。”說到這裏顧貴妃一歎,“她是我一手帶大的,她於我而言,遠比‘妹妹’兩個字重要。”

    在宮中待久了,顧貴妃看人的功夫早已爐火純青,妹妹和沈澈之間暗湧的情愫她都看在眼中,隻是始終隱忍不言,正因為知道,所以她並不逼妹妹接受陸劍鋒。哪怕顧家二老都十分中意這位年輕的雲麾將軍,顧貴妃也始終不曾在妹妹跟前提起過父母的期盼,說希望她和陸劍鋒結為連理。

    就算是父親早已表露過意思,顧晏如也不願自己逼迫妹妹做不願意的事。她不曾得到的東西,希望嘉嘉能夠得到。

    顧貴妃滿臉的堅決,看著這和顧柔嘉相似的臉,沈澈不覺沉默。對於顧柔嘉這個妹妹,顧貴妃一直是全身心的疼愛,將她捧在掌中如珠如寶,否則也不會僅僅因她一句話,就出麵照拂自己。因而,沈澈對於顧貴妃也是有幾分愛屋及烏的敬重,略緩和了語氣:“若是貴妃擔心我對她不利,便是杞人憂天了。我不會利用她,更不會害她,我會用自己的命來保護她,誰要是傷她半點,我就要了那人的性命。”

    他的聲音並不帶什麽波瀾,如同茶前飯後的消遣之語,隻是由他說出來,無端讓人篤信非常。顧貴妃眯了眯眼,沈澈卻是抬手向她施了一禮,旋即要走,顧貴妃忙道:“九殿下這話,本宮能信幾分?”

    “信或不信,貴妃自行斟酌就是,與我無關。”沈澈並不想過多的解釋什麽,眼前又浮現出顧柔嘉的笑臉來,他唇邊漫出溫柔的笑意,他走得很慢,掌中的佛珠手串在手中快速摩挲著,隻給顧貴妃留了狹長清瘦的背影。看著他漸行漸遠,身形在夕陽下顯得寥落,顧貴妃佇立夕陽下,守在一旁的紅鸞望著她,低聲說:“娘娘,可要我將此事回了老爺和太太?”

    “不必了。”顧貴妃輕歎著搖頭,“他二人什麽情形,我未必不知,今日本就是為了詐沈澈一詐。”說到這裏,她看著沈澈的身影,“我本是不敢篤定,今日一見,方知他是真心待嘉嘉的。”

    若是假意,從眼神就能看出來了,不管他是如何偽裝的。

    見自家主子似是有些被說動了,紅鸞大急,忙行至她身邊,壓低了聲兒:“且不說老爺太太更為屬意陸將軍,光是家裏還有個軼哥兒呢,二姑娘雖然是改了心思,但老爺那頭可也喜歡著軼哥兒。”說到這裏,紅鸞壓低了聲音,“況且、況且先帝宸妃那事兒……不是婢子多嘴,這九殿下是宸妃所生,萬一真是個怪物可怎生是好?即便他不是,皇帝陛下對二姑娘諸多垂涎,以他現下的光景,怎麽護得住二姑娘?”

    “莫欺少年窮。”顧貴妃搖頭道,心中也是惴惴難安,“沈澈絕非池中之物,咱們陛下自詡聖明,卻始終不曾對沈澈趕盡殺絕,隻怕有一日追悔莫及,卻也是晚了。”

    *

    在安定長主儀仗入京的一日,京中熱鬧非凡,湧動著看熱鬧的人。安定大長公主的盛名,在大燕國中人盡皆知,加之陸家一門忠烈,更是極為熱鬧。京中人潮湧動,繁盛一時。沿途的酒樓茶肆人滿為患,不少既富且貴的人紛紛坐在二樓,細看著盛況,道上幾句長主當年的瀟灑軼事。而另一麵的,早在長主入京前就動了心思要好生巴結的人伺機而動,紛紛前去驛館拜會,誰想長主稱舟車勞頓,一概不見,隻令陸劍鋒出麵回絕,讓多少人碰了一鼻子的灰,反倒是激起了這些人的好勝之心,各色補品好似流水一般,一一往驛館送去了,生怕自己送得慢了,有怠慢之嫌。

    隻是這“一概不見”,獨獨除了顧柔嘉和溫含芷二人了。

    沉默的坐在紫檀木公座椅上,颯敏笑盈盈的奉茶來,顧柔嘉忙接了在手,偷偷望了一眼坐在主位的安定長主和陸劍鋒,心中愈發的尷尬了。當日在寒山寺,安定長主不告而別,讓顧柔嘉暗自神傷了好一陣子,直到聽到了塵說長主並未怪罪,如此,心中的憂慮才消減了些。

    雖是如此,卻不代表著她可以坦然的和陸家祖孫對坐,盡管陸劍鋒稱自己將她視為鍾愛的小妹妹,但顧柔嘉事後越想越覺得何處不對,心中愧疚難當,愈發的不敢見陸劍鋒了。

    緩緩地呷了一口茶,安定長主笑道:“今日溫姑娘怎的不一起來?”

    “回長主的話,阿芷這幾日受了些寒,咳嗽些,免得過了些病氣給長主,這才不曾前來。”顧柔嘉忙說,不自覺的看了陸劍鋒一眼,見他笑得如常溫存,讓她心中愈發不是滋味了。安定長主“哦”了一聲,頷首:“上一次在寒山寺中,便見她似是有些不足之症,閑話幾句,又覺得似是個多思的姑娘,身子不好也是常事。”她說到這裏,又笑起來,“顧家倒是很好,對故去老太太的侄孫女兒尚且能夠如此照拂,勿怪能教養出這般宅心仁厚的小囡囡了。”

    她一番誇讚,讓顧柔嘉臉兒微微發紅,笑得萬分靦腆,端茶喝了一口,卻也止不住唇邊笑意。她這般情態,陸劍鋒望著她,心裏愈發湧出歡喜來,隻是轉念想到那日她在寒山寺所言,又難免有些心酸。隻一眼,安定長主便看出孫兒心中所想,唇邊笑意越濃:“老婆子倒是覺得,自己不曾看錯過顧姑娘。你是個有決斷的人,女孩兒遇事果決一些,那些居心叵測的男人才不敢輕看你。”頓了頓,她又笑,“我大燕堂堂的太子,也是愈發的不入流的。”

    聽了這話,顧柔嘉當即明白她所指乃是沈奕在寒山寺觀景台想要戲弄自己卻被自己摑了一耳巴子的事,微微紅了臉,辯解道:“那日臣女情急之下,實在是……”

    “你做得很好,別讓男人覺得,咱們女兒家是該給他們戲弄的。”安定長主噙了一抹冷笑,那殺伐之意立時鋪天蓋地的席卷來,驛館仿佛也變成了戰場一般,“老婆子這輩子也是在男人堆裏混出來的,什麽樣的男人沒見過?英雄見過,軟蛋也見過。生平最恨的,便是這仗著自己有幾分權勢就想對女孩兒不軌的輕狂之徒。”

    這些日子,陸劍鋒早已和京中大部分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接觸過了,對他們的秉性也幾乎都了解得七七八八。這位太子殿下於政事上雖是有些才能,但架不住的確是個好色之人,讓人極為不齒。勸了祖母息怒後,抬眼又見顧柔嘉一派深以為然的樣子,心中多了幾分憐惜:“顧姑娘往後還是多小心一些才是。”

    “謝陸將軍提點。”顧柔嘉忙欠了欠身以示尊重,縱然心中深恨沈奕,但她是絕對不會隨意說出來的。一來是尊卑有別,她不必做此落人口實的事,二來安定長主能罵沈奕,是因為她姓沈且輩分高了沈奕足足三輩,罵也就罵了,但若是旁人貿然開口,保不齊長主還是有些維護這位曾侄孫兒的。因而,她才不去做費力不討好的事呢。

    正想著,外麵忽又有人通稟,說是宮裏又命人送了補品來,供老太太調養身子。陸劍鋒忙親自出去迎接以示尊重,颯敏笑道:“老主子上了年歲,倒是貪玩了些。這陛下恨不能一日三問候的來請安了,老主子偏說自己身子不爽,既不進宮,也不待客。將咱們這位聖人急得是抓耳撓腮,這補品可是送得愈發殷勤了,累得咱們將軍一日要謝恩三四回。老主子也忒沉得住氣,不知何時才進宮去見見您這位侄孫兒?”

    “他那些混賬事兒,老婆子這些日子聽得還少麽?”安定長主猶似答非所問,笑了笑,“他如此貪圖享樂,可真真是敗壞了老婆子扶持他父皇登基的情誼。”說罷,又笑道,“不過你這話倒是有些道理,到底是九五之尊,總被老婆子這般晾著,未免太失了威嚴。”她一麵說,一麵站起身,對折回來的陸劍鋒笑道:“既是如此,擇日不如撞日,老婆子也想好好進宮去看看,咱們這位聖人是如何治國的,可有他祖父的半點能耐。”

    既得了這話,驛館裏立時攪動了起來,颯敏率先跟著前來送補品的黃門內侍進宮去了,陸劍鋒則在後扶持著安定長主。見一行人皆要進宮,顧柔嘉忙起身行了一禮:“既是如此,那臣女先行告辭,待長主得了閑,再來與長主說話。”

    “柔嘉回來。”她轉身欲走,卻被安定長主喚住,忙轉身笑道:“長主還有吩咐?”

    安定長主笑著理她的鬢發:“沒有吩咐,不過是想著,你怕也有些日子不曾見你姐姐,與我一道進宮去吧。”

    聽她提到姐姐,顧柔嘉耳根子一熱。和姐姐也有好些日子不見,說不想念是不可能的,但現下安定長主進宮去,她又以什麽麵目一起跟進宮去?況且這些日子京中盛傳陸劍鋒對自己有意,若是如此大辣辣的跟著祖孫倆進宮,隻怕是更讓要壞事。故而,她強忍著想見姐姐的衝動,笑道:“臣女……還是不去了。”

    “你不想你姐姐?”安定長主笑道,旋即望著她,“莫怕,有我在,我不信他父子二人能翻了天!”

    尋思著長主是真的想不到,還是故意裝傻,顧柔嘉咬了咬下唇,實在不敢說是為了避陸劍鋒的嫌,隻能硬著頭皮答應了。直至上車前,她尚有些心神不寧,陸劍鋒不知何時已然行至她身後:“顧姑娘不願去的緣故,是因為陸某?”

    因寒山寺之事,顧柔嘉本就對他有愧,現下又聽他這樣問出,一時更不便說出實情:“怎會?陸將軍多慮了。”

    她含愧的神情更讓陸劍鋒心中酸楚,本想讓她不必再去,偏長主招手令顧柔嘉與自己同坐,也隻能歇了這個念頭。陸劍鋒在前策馬,安定長主和顧柔嘉乘車在後,更有禦林軍隨侍左右,一路浩蕩行至宮門之前,颯敏已然等在了門前,一見陸劍鋒騎著高頭大馬在前,忙迎了上來。

    從安定長主進了雍州開始,皇帝便是一片恭順,現下的長主進宮,竟然不曾親自來接,實在是怪異。顧柔嘉納罕之餘,順口問了一句,颯敏便抿唇直笑:“陛下被絆住了,如何脫得開身?”她說著,扶了安定長主下車,“這宮裏可熱鬧著呢,我方才聽了一耳朵,說是淑妃在鳳儀宮裏告顧貴妃,非說貴妃娘娘與人私通,吵鬧著要定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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