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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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衣少女囂張的氣焰立時熄了下來, 唯唯諾諾的樣子和方才的模樣大相庭徑,顧柔嘉心中納罕,轉頭去看,身後立著一個女子, 她看來不過及笄的年歲, 身量高挑,容色極美, 雖隻是俏生生的立著,但無端讓人覺得渾身都有一股子出塵氣度。她粉麵含怒,看著華衣少女半晌不語,讓後者愈發萎靡, 好似枯死的樹枝,懨懨沒有生氣。

    “清姐姐, 我沒有惹是非。”華衣少女憋著嘴, 看得出有些怕眼前這個女子, 嘟囔著說了一句,後者橫了她一眼,“你還沒有惹是非?要將誰扔進河裏?”

    華衣少女瑟縮一下:“誰讓她與我爭執,還說我是烏鴉……”她說到這裏, 愈發委屈,拉著那女子說,“清姐姐, 我被人欺負了, 你不向著我, 還說我。”

    “你什麽性子我不知道?”那女子反問,“還不趕緊賠不是,別讓人笑話咱們家。”

    華衣少女哼了哼,撅著嘴梗著脖子,低聲說:“我偏不!”

    她梗著脖子的樣子引得在場多少人竊竊私語,不少世家子既是憤慨,又是想在顧柔嘉跟前博個眼球,一派要為顧柔嘉和溫含芷出氣的樣子。

    “是了是了,你一點也不上心。”女子見她不應,徐徐打量過在場眾人,笑了笑,“你既是不上心,那我也不上心,若是哪一日在嬸子跟前說溜了嘴,嬸子知道你在外麵惹事……”

    她並不生氣,那華衣少女臉色越來越難看,氣得直跺腳,還是隻能蔫了,悶悶的說:“是我錯了,我不該與你相爭,更不該逞凶要將你扔到河裏去。”

    她方才氣焰囂張至極,現下又萎靡起來,讓在場之人都是好笑,更有好事之人撫掌大笑:“前倨後恭,思之令人發笑。”

    顧柔嘉細細打量過眼前的兩個少女,見兩人無論是衣飾、舉止,無一不是上乘,況且華衣少女如此刁橫,除了府上太過寵愛之故,家世應也是一等一的上乘。方才顧柔嘉不過是要爭一口氣,並非當真要與華衣少女撕破臉,現下對方既然服軟,若是再擰著不放,不僅是自己氣量狹小,更無意之中再開罪了出麵斡旋的女子,因而她隻是一笑:“姑娘客氣了。”

    華衣少女哼了哼,似是不滿,嘟囔說:“瞧這狐媚的樣子……”她還沒說完,便給身邊那“清姐姐”橫了一眼,唬得再也不敢言語。

    那“清姐姐”橫過她之後,便對顧柔嘉笑道:“我這妹子素來嬌縱慣了,無意衝撞顧姑娘,還請顧姑娘海涵。”她說罷,又轉頭望著華衣少女,“今兒的事,你可別想善了。”

    華衣少女立時急了,忙拉著她:“清姐姐,我錯了,姐姐不要告訴我父親和母親,我往後定然就不能出來玩啦。”

    “既是如此,你現下就回去反省,過幾日交一篇切結書與我。”她慢條斯理的說著,一雙眸子雖是溫婉,但含了幾分狡黠,隱隱有些似曾相識,“我可不聽半個不字,要是說不,我可就告訴叔叔嬸子。”

    華衣少女哭喪著臉,轉頭剜了顧柔嘉一眼,悻悻稱是。走出幾步,又轉頭,氣得直跺腳:“齊虎,你還不跟上!”

    鐵塔似的漢子“唔”了一聲,隻是快步跟了上去。華衣少女氣得直哼哼,又劈頭瞪著他:“你不許笑我,更不許告訴任何人今日的事。”

    那齊虎神色莫測,聲音卻是清潤:“我不笑,也不告訴任何人。”

    聲音隨風遠遠的送來,都有些不真切了。顧柔嘉頓時好笑,看來齊虎對這少女雖是無奈,卻也是縱容的。看著兩人漸行漸遠,顧柔嘉笑道:“多謝姑娘了。”

    那“清姐姐”笑了笑:“哪裏,是我這妹子太過了些。她在家裏嬌縱慣了,難免的,還請諸位海涵。”她一麵說,一麵打量過溫含芷,“顧姑娘和溫姑娘既是出遊,不如和我一道?”

    眼看華衣少女走了,不少心思活泛的公子哥兒便想邀請顧、溫二人同行,誰想給眼前的“清姐姐”截胡,個個都是不甘。顧柔嘉和溫含芷不免納罕,相視一眼:“姑娘認識我二人?”

    “不認識,隻是顧姑娘這般容色,就是想不認識卻也難。”她笑了笑,又一次邀請,“那兩位姑娘要不要與我同去?”

    縱然眼前這少女行止有禮,且看來不像是壞人,但顧柔嘉也不敢掉以輕心。現下沈澈往隴右道去了,指不定會造成什麽變故,況且皇帝虎視眈眈。若是給有心之人得知自己和沈澈的關係,將自己抓去用以要挾沈澈……

    因而她隻是婉拒:“謝姑娘美意,不敢勞煩。”她說著,便令明月抵了一錢銀子給船翁,卻被那姑娘托了手,附在耳邊笑道:“我姓沈。”

    她飛快的說完,對顧柔嘉狡黠一笑,這笑容之中的俏皮,顧柔嘉總覺得在哪裏見過,隻是怎麽也想不起來。見她沉思,對方笑盈盈的引了她和溫含芷的手。溫含芷本要掙紮,但見顧柔嘉似乎並不排斥,一時間也是勉強忍耐。在場諸人有多少垂涎顧柔嘉美貌的,本想邀美人一同遊玩,誰想給另一個美貌少女截了胡,心中歎惋非常。那“清姐姐”卻不顧,引了兩人想渡口那艘極大的畫舫上去了。

    那艘畫舫很大,船艙甚至有幾分雕欄畫棟的美感,離得近了,上麵飄出陣陣香風來,讓顧柔嘉都有些恍惚,打量了一眼,卻見不到其中的場景。“清姐姐”也不過率先登上了畫舫,含笑看著顧、溫二人:“兩位請。”

    明月和流雲分別扶了自家姑娘上船,甫一站定,顧柔嘉看著眼前少女的側顏,柔美之中又有幾分強硬。畫舫上已然有侍女恭順的行禮,雖然人數不少,但不聞半點雜音。她們的聲音極輕,顧柔嘉屏息凝神,這才能勉強聽清,對方口中的稱呼全都是“郡主”二字。

    她既是郡主,自然是沈家的人。沈清、沈清……顧柔嘉暗自沉吟,不覺輕輕咬著下唇,一派深思的樣子,惹得沈清淺笑不知:“二位怎的駐足不前?還疑心我要害你們不成?”

    “不。”顧柔嘉笑盈盈的望著眼前的少女,複低聲道,“姑娘……是壽王府的榮安郡主吧?”

    她還記得,在楊太傅壽辰那日,壽王妃與安定長主打趣之時,還提到了自己的小孫女“清姐兒”。想通了這一層,越看越覺得沈清那有些狡黠的笑容和壽王妃頗有幾分相似。

    而這位榮安郡主,身為壽王世子之女,最多也不過隻是個縣主,但她生得著實趕巧,和太/祖皇帝同月同日所生,先帝親自封其為郡主,更依照皇子的字輩,賜名為“清”,極得宮中寵愛。

    麵前的姑娘掩唇一笑:“不怪祖母對顧姑娘稱讚有加,顧姑娘的確是當得起的。”她說著,引了兩人進了艙房。隱隱的,便聽見壽王妃含怒的聲音:“老貨,你可也真夠狠心的,你可別說我沒事先說好,平安無事也就罷了,要是有什麽意外,我可先與你這老貨急!”

    顧柔嘉微微屏息,就聽沈清笑道:“祖母,姑祖母,我回來了,瞧瞧我在外麵遇到了誰。”她說著,一手一個牽了顧柔嘉和溫含芷往聲音的發出點去。

    艙房裏很大,布置得也如同達官顯貴的臥房一般,絨毯鋪地、綢緞為簾,甚至連多寶格上也擺了不少哥窯瓷器,看來極為奢靡。顧柔嘉徐徐望過此處,簾子後麵又傳來一個蒼老而平和的笑聲:“能叫清丫頭這樣興衝衝的,還大有向你我二人賣乖之意,自然隻有嘉姐兒和芷丫頭二人了。”

    顧柔嘉忙笑道:“長主這樣厲害,可讓人怎麽活呀?”她一麵說,一麵拉了溫含芷跟在沈清身後。才打了簾子,就見安定長主和壽王妃坐在桌前,此處憑欄,風帶進來幾分涼氣。待見了顧、溫二人,安定長主笑得合不攏嘴:“如何?我說是這兩個丫頭不是?”她一麵說,一麵招手令兩人來身邊,一手一個拉住兩人,笑盈盈的說:“今兒倒是趕巧,你們也來了運河泛舟,如此極好,我本想著要去請你二人,奈何今日嫂子做東,我倒不好開這個口。”

    壽王妃兀自生氣,此刻聽了安定長主的話,緊繃的臉上出現了幾分緩和,笑罵道:“去,我也是頂頂喜歡她二人,又豈會不願她二人前來。”說罷,又令人上茶,複笑道,“清姐兒怎的遇上了顧丫頭和溫丫頭?”

    “倒也沒什麽,就是孫女兒甫一上岸,便見晉王叔家的小四在渡口耍橫呢。”沈清笑了笑,“那時我不知是顧姑娘,隻是見小四耍橫,心中便不舒服,當即說了她幾句,將她哄了回去,這便請了兩位姑娘上來,想來祖母和姑祖母都很是喜歡的。”

    安定長主“哦”了一聲,又問:“晉王府的小四?”

    “你不識得,是個嬌蠻至極的小丫頭。”壽王妃擺手直笑,“說穿了,還是給寵壞了,再長大些,怕也就明白這些了。她素來信服你,今日既是得了你的話,想來會收斂一些。”她一麵說著,一麵引了沈清到顧柔嘉和溫含芷跟前,“今日咱們就一起好好玩兒,我最是喜歡你二人,心裏巴不得清姐兒和你二人多多結交。”

    顧柔嘉笑著稱是,又深深的望著沈清。她這些日子的所見所聞,深刻的詮釋了何為最是無情帝王家,因而,她心裏也是很怕,怕眼前的少女想要利用自己要挾沈澈。

    直到明白她是壽王府的榮安郡主後,顧柔嘉心中的大石頭才徹底落地。隻為那日壽王妃見到沈澈之時那泫然欲泣的神色,她就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壽王府的小郡主,是絕對不可能想要害沈澈的。

    畫舫在運河中緩緩前進,顧柔嘉立在甲板上,看著運河兩岸的景色,濃烈的陽光灑在身上,讓她起了一層薄汗,才轉身要回陰涼處坐定。沈清卻不知何時在身後站著笑著端了一碗清風飯給她:“如今這天越來越熱了,顧姑娘倒是往陽光下站,不怕熱?”她笑著,自顧自的舀了一勺清風飯吃,“我那日害了病,不曾去楊家,也不曾見到顧姑娘的風采,今日一見,才知道顧家盛產美人這話並非是空穴來風,顧姑娘和貴妃都是容色傾城的美人,讓人喜歡得不得了。”

    “郡主也是難得的美人,又何苦說這話?”顧柔嘉笑著說道,誰知沈清笑得眼睛都彎起來了:“顧姑娘不要與我謙虛,我雖在王府之中,卻也不是瞎子聾子,這京中傳了多久的話,說陸將軍對顧家二姑娘情根深種,要娶回去做媳婦的。”

    又一次聽到這話,顧柔嘉心中陡然湧出惶恐來,強定心神笑道:“不過是茶前飯後的閑話,郡主可不要信,我與陸將軍君子之交淡如水,絕非那種關係。”

    “我不信就是了。”見她似是為此感到困擾,沈清也就不再說此事,催促她吃清風飯後,“說來也是好笑,那呆子小時候好笑得很,既頑皮又笨,遇著事了還要哭鼻子。如今年歲大了,倒成了京中人人稱道的陸將軍。”

    顧柔嘉也生了幾分興趣:“郡主和陸將軍兒時便認識了?”

    “豈止是認識?小時候時常在一處玩,隻是姑祖母後來鮮少進京,便也少了許多聯係,他高中武狀元之時,還將我唬了一跳。”沈清笑道,似是有些不以為意,“自他此次回來,這京中倒是愈發熱鬧,各色消息漫天飛舞,或是說你和他,或是說九哥,熱鬧得很。”

    她口中的“九哥”,自然是指沈澈了。想到沈澈,顧柔嘉心兒一蕩,立時湧出甜蜜來,嘴上卻也輕描淡寫:“不是說,九殿下往隴右道去了?”

    “是往隴右道去了,現下也進了隴右道的地界。”並不知顧柔嘉和沈澈的關係,沈清隻當她是好奇,笑得依舊溫婉,“說是他向皇帝哥哥自請一月之內解決隴右道久旱之事,即便九哥是個神仙,想一月之中解決,卻也是不能的。”

    前世顧柔嘉便知道沈澈的能耐了,加之此生和他心心相印,聽罷沈清的話,她心中難免有些不滿,還是耐著性子說:“郡主怎知不能夠?”

    “你可知道,在通往隴右道治所鄯州的路上,山路縱橫,便埋伏著許多落草為寇的山匪,幹著打家劫舍的買賣?”見顧柔嘉似是不以為意,沈清神色凝重,連帶著的微笑也蕩然無存,溫婉的雙眸中好像藏著擔憂,“聽祖父說,前些年朝廷派遣欽差大臣往隴右道去,也是為了平息旱情。可你猜怎麽著?才進了隴右道,連鄯州都還沒到呢,欽差大臣一行,便給隴右道的山匪截了去,欽差衛隊訓練有素,便是和禦林軍開戰也未必落敗,但卻也給這群山匪借著地勢之險全殲了。後來,這山匪便要隴右道采訪使用錢去贖欽差。欽差是代表陛下、代表朝廷來的,采訪使怎敢怠慢,忙不迭用了九千兩白銀去贖。”

    不想曾經出過這樣的變故,顧柔嘉心頭一跳,小臉漸漸褪去了血色,顫巍巍的問:“如此說來,九殿下也是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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