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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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早已是冬日了, 一地素白,相國寺中檀香嫋嫋, 木魚陣陣, 氤氳出幾分超凡脫俗。沈奕本就是極為英俊的男子,又因位處東宮,自有一股雍容貴氣, 立在這瑩白的雪地中, 很有些奪目。

    在真正識得皇後與沈奕之前,顧柔嘉對他母子二人還有幾分深切的同情。兩人都是世間最為尊貴的人,曾經的皇後與太子, 若沒有橫空出世的沈澈, 兩人就還是站在世間權力頂端的太後和皇帝,而非落得前世那般下場。

    但這輩子和沈澈相知相戀,顧柔嘉很清楚,沈澈手段狠辣這事不假, 睚眥必報這事也不假,但他絕非濫殺無辜之人, 否則前世的姐姐早就被他下令賜死了。而見識過皇後的陰鷙和沈奕的無恥後,顧柔嘉愈發篤定, 定然是皇後和沈奕做了什麽事觸到了沈澈的逆鱗, 這才致使沈澈如此辣手。

    那些都是後話, 當務之急, 是怎麽從沈奕眼前抽身離開。

    沈奕的目光在兩女身上轉了轉, 眸子裏的熱切如同即將燎原的星星之火, 閃爍著銳利的光芒:“溫姑娘和顧姑娘小小年紀,倒是格外喜歡佛法不成?”

    他話中似有溫柔之意,讓顧柔嘉頓覺膈應,不動聲色的譏諷:“我二人年歲尚小,對佛法一知半解,不過陪母親前來禮佛。太子今兒又是假托皇後娘娘有旨,這才來了相國寺?”

    這人能在寒山寺中引誘自己、要自己不計名分作妾,可見心術不正,當著神佛也敢大放厥詞。因而,就算他說是皇後讓他來禮佛,也隻怕是將相國寺當成獵豔之所罷了。

    何嚐聽不出眼前這個嬌滴滴的玉人兒什麽意思,沈奕眯緊了眼,沉吟片刻後,露出一個溫柔到極點的笑容來:“顧姑娘對孤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孤待顧姑娘一片赤誠之心,絕無半點虛假。”

    “臣女謝太子殿下抬愛。”顧柔嘉行了一禮,全然是疏離。相國寺不同於寒山寺在山上,現下又是香客眾多的時候,她篤定這位太子殿下還是要臉的,因而她方才略有些慌亂的心已然平順了下來,不卑不亢的看著沈奕。

    她清亮如水的眸子裏分明透著鄙夷和輕蔑,好像自己這位東宮全然入不得她的眼。自他長成以來,世家女見了他都是趨之若鶩,像顧柔嘉和溫含芷這般嫌棄都是聞所未聞。沈奕心中無疑是有一股子邪火,燒得他愈發渴望征服顧柔嘉,以此來緩解自己心中對顧貴妃的欲/念。抿出一個溫和的笑:“孤隻抬愛當得起的人,顧姑娘自然是當得起的。”

    他故作深情,顧柔嘉膈應非常,深吸口氣,低頭看著白茫茫的雪地,陽光在雪地上反射出晶瑩的光輝來,很有些刺眼。顧柔嘉眼裏有些酸泛,眼前也白森森的隻是她不想抬頭,更不想去看沈奕那無恥的嘴臉。沈奕似歎非歎:“孤此生從未像對待顧姑娘一樣對待過別人,顧姑娘在孤心中,自然和旁人是不一樣的……”

    他聲音漸次低了下去,話裏話外全然是憐惜和情深如許,讓顧柔嘉背後汗毛頓時立了起來,不覺銀牙暗咬,抬眼道:“煩請太子殿下自重,臣女不是那樣的輕佻人,也無意與太子殿下有任何瓜葛。殿下若是自己不尊重,隻管尋一個僻靜之處自己不尊重去,可不要帶上臣女和阿芷。”

    她略拔高了聲音,軟糯的聲音因為蓄了力氣而音調高了不少,脆生生的甚是好聽。相國寺之中也不少少年郎陪著家中老人前來上香,忽聽到若有若無的女孩兒聲音,紛紛轉過頭來看,雖看不真切三人模樣,但見了這般兩女一男的場景,免不得讓人想入非非,這番胡思亂想之下,幾個好事之徒就來了興致,或是轉身,或是向三人走來,皆是麵帶不懷好意的笑。

    作為東宮太子,且早已進入朝堂,認識他的人絕不在少數,保不齊這幾個好事之徒裏就有相識的世家子。當朝太子在佛寺之中輕薄臣女,這名聲可不甚好聽,更何況……沈奕目光一分一分的沉下去,看著顧柔嘉豔麗逼人的小臉,心中不免想到了皇帝,父皇貪戀美色比自己更甚,若是知道自己垂涎顧柔嘉的傾城容色,隻怕當即就會生了廢掉自己的心思。

    一旦失了儲君之位,下麵的兩個弟弟隻怕就會心思活泛起來,到時候免不得一場惡戰!

    越想越覺得心中忿忿,沈奕目光越發深沉,死死的看著顧柔嘉,眼中一分溫存也無,取而代之的是寒霜徹骨。

    倘若真的對一個姑娘滿懷赤誠,又怎會露出這樣的神色?不過是因為,隻將此女當做是物件罷了。

    顧柔嘉不免齒冷,隻是望著沈奕,並不為他目光中的冷冽而害怕。幾個或望或來的好事之徒也並不離得近了,隻是笑著打量著此處。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郎高聲叫道:“三位在這相國寺中隻是相對站著,也不說話,是什麽緣故?這位兄台莫不是帶著兩位姑娘出來,意在坐享齊人之福,結果半道上哪個姑娘吃起了醋不成?”

    縱然大燕民風開化,對於這男女之事也並無前朝嚴苛,但這話裏全然是揶揄的輕視之意,讓顧柔嘉頓時蹙眉,轉頭看了一眼說話的人。對方也不過是個麵白無須的俊美少年郎,臉上帶著曖昧至極的笑容,一派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情狀。

    溫含芷更是羞得脹紅了臉,低頭不語,心中憤懣難平,到底忍不住,啐了一口:“自己滿腦子淫/穢,看別人都是淫/穢!”

    那俊美少年郎原意是想羞羞三人,在嘴上占占便宜,誰想被這怯弱的小美人含羞帶怒罵了回來,那人自知理虧,憋紅了臉,反倒是引得讓人大笑不止。

    為著這笑聲,納罕之餘往此處來的人就更多了。

    這哄堂大笑,沈奕置若罔聞,隻是這樣看著顧柔嘉。隨著年齡增長,顧柔嘉容色愈發美豔,甚至比當年顧貴妃更奪人眼球。眯著眼看了她半晌,沈奕心中欲怒交加,嘴角輕輕一揚,壓低了聲音:“顧姑娘自有心上人,自然不稀得孤的心意。”

    他說著,顧柔嘉眼前頓時浮現出沈澈的身影來,心中頓時湧出暖意來。她是那樣喜歡沈澈,哪怕隻是想到他,都覺得心中如此歡喜。隻當沈奕所言的心上人是陸劍鋒,顧柔嘉不覺鬆愜非常,對沈奕愈發鄙夷,不動聲色說:“即便臣女沒有心上人,也不敢稀罕太子殿下的心意。”

    “你自然不稀罕。”沈奕目光凜冽,好似恨不能將顧柔嘉給戳出幾個洞來,隻是和這滲人的目光截然不同,他竟然露出笑容來,“不知若是父皇知道顧姑娘和九叔之間的事,會不會也跟孤一樣高興。”

    顧柔嘉神色陡然變了:“你——”

    皇帝本就厭惡沈澈,恨不能除之而後快,一旦給皇帝知道了,隻怕他會痛下殺手。饒是沈澈早已今非昔比,但這種不知結局如何的硬碰硬,顧柔嘉怎能願意沈澈去經曆一次?

    見她小臉陡然變白,更有我見猶憐的美感,沈奕忽的爽快,低聲笑道:“不知顧姑娘可否說說,九叔是哪裏比孤強了?”

    兩人距離忽的拉近,沈奕神情更是溫柔似水,場麵看來何等香豔,讓圍觀者唏噓不已。溫含芷忙不迭拉著顧柔嘉退了一步,緊緊看著沈奕:“太子自重!”

    沈奕“嗤”的笑出來:“顧姑娘當真看不見孤的真心?”

    深吸了口氣,顧柔嘉腦中千回百轉,想了片刻,認定沈奕是詐自己,當即深吸口氣,低聲道:“臣女不明白太子殿下說什麽,臣女看不看得見殿下的真心,又和九王殿下什麽幹係?”

    沈奕不說話,目光漸漸壓迫,好似顧柔嘉若是不答應,他就要以武力手段了。顧柔嘉強定心神,坦然的和沈奕對視。後者盯著他,彎出一個邪佞的笑容來,正欲說話,身後驟然有人過來:“阿奕,這樣大的人了,還在這裏淘氣不成?”

    這聲音清悅溫婉,轉頭看去,沈清身披赭石色鬥篷,顯得身量高挑非常,那豔麗的顏色在雪地裏一站,仿佛春/光重回大地,粉嫩嫩的透著生機。她臉上含著笑,如常般婉轉,目光滴溜溜的掃了一眼沈奕,笑容就更深了:“阿奕幾時這樣好佛了?”

    不想會在這裏遇到沈清,沈奕臉色實在是精彩,沉吟一二後,還是行禮道:“姑姑怎麽在這裏?”

    “我與祖母一起來的,這冬日天冷了,我也愈發的困乏,原本還不願出來的。現下想想,要是真的不出來,隻怕還見不到你這般模樣。”沈清說著,掩唇吃吃的笑,但話裏話外全然是譏諷,沈奕攏在袖中的手默默握緊,哪怕是想端出東宮之位來壓她,也不敢貿然拂落壽王妃的麵子。因而他隻能笑道:“如此,我便去向老祖宗請安才是。”

    “祖母聽方丈講經去啦,阿奕你自便就是。”沈清笑道,又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下回再假托給嫂子上香卻跑去玩耍玩,我可要告訴你父親。”

    要是皇帝知道自己覬覦顧柔嘉……沈奕臉上一抽,忽覺得背後一陣發寒,臉色黑得幾乎要落下水來。又深深的望了顧柔嘉一眼,她睫羽輕垂,一派姣美柔弱的樣子,看來美得要命。沈奕咽了一口吐沫,喉結上下浮動,眼中全然是對於顧柔嘉的欲/念。自見到顧貴妃的那一日起,他幾乎每一夜都會假想顧貴妃在他身邊,由得他百般憐愛,這份垂涎的心思被他發泄在了不知多少女人身上。他早在心中暗自打定主意,待皇帝合了眼,他就想個法子令顧貴妃殉葬,而後狸貓換太子,將這個讓自己撓心撓肝了數年之久的女人永遠留在自己身邊,做自己的禁臠。

    再後來,他見到了顧柔嘉,那份齷齪的心思自然而然的就轉移到了顧柔嘉身上。

    隻是顧柔嘉百般疏離,讓沈奕愈發氣悶,隻恨不能將她搶到身邊才好。偏生那一日他手底下的人見了顧柔嘉從九王府中出來,看著沈澈和顧柔嘉行止親密,也就回稟了他。沈奕自是惱怒非常,想到沈澈當日踢自己的那一腳,心中的怒意便滾滾而來,壓也壓不住。

    看著立在沈清身邊、神態愈發恬淡的顧柔嘉,沈奕心中的邪火愈發難熬,抿緊了唇,半晌後才道:“既是如此,我且先去了。姑姑保重。”

    即使他得不到,自然也不能便宜了沈澈!

    沈清輕快的應了一聲,一手一個拉住顧柔嘉和溫含芷往禪房去。及至到禪房裏坐下,沈清才歎道:“我看他是愈發的能耐了,當著佛祖也敢攔住你二人的去路。這等德行的儲君,來日做了皇帝,定然又是幽王之流。”

    “有其父必有其子!”溫含芷忿忿不平,氣得巴掌大的小臉一片火紅,她素來是羞怯的女孩兒,今日竟然會說這話,可見的確是給氣狠了,“他爹爹得了晏如姐姐,還覬覦上了嘉嘉,他也就是一丘之貉。”

    沈清忙拉住她:“我的溫姑娘,你在我跟前說這話就罷了,要是換了旁人,仔細惹來彌天大禍。”她說到這裏,又拉住顧柔嘉,“你要小心,他比我那好哥哥更為可怕,素來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他若是當真覬覦你,你可要當心。”

    顧柔嘉點頭,腦中千回百轉,若是叫皇帝知道自己和沈澈的情誼……她渾身一顫,抿著唇,半晌不語。

    越想越覺得心中不大安生,顧柔嘉一直十分沉默,直到中午回了家,也一直心神不寧。到了半下午,顧柔嘉睡得也不安穩,總是夢見皇帝大發雷霆,要將沈澈置於死地。從夢中醒來之時,她額上已然全是汗水,屋中地龍燒得那樣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顧柔嘉昏沉沉的,想到夢裏的場景,她閉著眼,眼角滑落了一滴淚,洇入鬢角不見。

    耳邊忽的一聲歎息,顧柔嘉一怔,已然被人抱在懷裏,冰涼的體溫讓她稀薄的汗意迅速退了下去。沈澈略有些冷冽的臉龐貼上她汗津津的小臉,大掌撫慰似的輕撫她的後背,低沉的嗓音透著安撫:“嘉嘉,別怕,我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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