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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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幾場大雪後,天氣更是冷了, 這一日天氣極好, 廊下的冰棱在陽光照耀下閃爍著盈盈光輝。自入了冬月, 天氣就愈發的冷了, 顧柔嘉愈發懶怠動彈, 成日都搗鼓著要去京郊的溫泉莊子避寒。顧鴻影臨到了申時才從衡山書院回來, 心知妹妹這些日子定然是憊懶至極, 笑盈盈的問她:“嘉嘉這樣懶, 往後你嫁給九王殿下了, 他要去上朝, 隻怕你就不會有一日是醒著送他走的。”
若是沈澈要上朝……顧柔嘉歪著小腦袋想了好久,撅嘴不服輸:“若是他要上朝, 我自然是要起身的。”
顧鴻影和溫含芷相視一眼, 皆是笑了。見兩人均不信自己,顧柔嘉憋了一口氣, 心說定要讓兩人刮目相看。隻是這念頭想久了, 夜中失眠足足到了三更才睡去。待第二日睜眼, 見晨光早已投入屋中, 顧柔嘉心道不好,忙問道:“什麽時辰了?”
“早已巳時了。”明月看了一眼自鳴鍾, 旋即笑道, “姑娘可要起身了?大爺在外間等姑娘呢, 已然坐了好久了。”
不想哥哥竟然來了自己院子裏, 顧柔嘉頓覺尷尬, 忙起身更衣迎出去。顧鴻影隻穿了一件湛藍色錦袍,坐在軟榻上氣定神閑的吃茶,似笑非笑的看了妹妹一眼,雖不說話,但顧柔嘉怎不知他在笑話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重重的哼了一聲。
“嘉嘉這些日子是愈發的不講理了,定然是九殿下將你慣壞了。”顧鴻影笑了笑,話裏全然是對妹妹的疼愛,見妹妹小嘴都要撅上天了,更是好笑,令明月帶人布好菜後,歎道,“阿芷昨兒個吹了風,今日又咳嗽起來,她本就心窄,偏又多病,我時常不在,嘉嘉就多陪陪阿芷可好?”
“哥哥還知道阿芷心窄呢?”顧柔嘉吃了一勺菱粉粥,清亮如水的眸子似是帶了些不痛快,秀氣的眉也擰了起來,“哥哥心裏當真喜歡阿芷麽?若是不喜歡,中秋那日說甚要娶她這樣輕薄的話來,到時候你遇到心儀的女孩兒,要撇下阿芷了,她能不吃心?”
顧鴻影笑得傻氣:“還心儀的女孩兒呢,我們那書院連蚊子都是公的,又上哪裏去遇到女孩兒?我說要娶她並非是輕薄話,她心思重,身子不好,溫家那表叔嬸子又心黑,要是將她嫁給輕狂人,她受了氣豈不更糟?咱們自幼一起長大的,你舍得讓她去受苦?她若願意嫁給我,我自然去向爹娘陳情,肯定要娶她的。”
他說得很慢,每一個字都清晰的傳進了顧柔嘉耳中。隻當哥哥是為了安慰阿芷才會說出那日的話來,但不想他竟然想了這樣多,一時也覺得窩心非常。隻是轉念,溫含芷待顧鴻影一片赤誠之心,自然不願他犧牲婚姻和自己綁在一處,也未必會願意嫁給他。
隻覺得此事難以解決,何況顧鴻影話已然說出來了,溫含芷也聽了去,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到時候一旦將這層浮華揭開,也不知道他二人要如何麵對彼此。
越想越覺腦中如同漿糊,顧柔嘉索性不再想了,草草吃過早飯,也就先往正院去,要給母親請安。今日顧老爺正好休沐,也在院中與妻子說話,見兒女齊齊來了,也就縣考量了顧鴻影的功課,覺得滿意之餘又不忘囑咐他:“年後便是春闈,你得了解元之位,不知多少人看著,若是春闈失利,這話可就不好聽了。”
顧鴻影正色稱是,顧老爺這才滿意,一家子坐在一處說笑。顧老爺犯了棋癮,取了棋來要下,父子二人對弈,父慈子孝,一片和睦。顧夫人隻引了顧柔嘉在側,低聲笑道:“你爹和你哥哥兩個臭棋簍子,還毫無自知之明,友人都顧念他二人顏麵不忍明說,偏生他二人以為自己是英雄相惜……”
母女倆笑得厲害,不覺門房處婆子進來,向眾人行了一禮:“安定長主、壽王妃和九王殿下來了,現下入了門,還請老爺太太迎出去吧。”
這些日子,沈澈出入顧家早已是習慣了,但安定長主和壽王妃都是萬金之體,今日竟然齊齊來了顧家,整個顧家都給攪動了起來。顧家二老忙引了兒女迎出去,三人也剛過影壁,顧老爺施禮道:“長主和王妃今日蒞臨寒舍,當真蓬蓽生輝,恕臣招呼不周。”
“顧大人這是哪裏的話?”安定長主笑道,“是我三人不請自到,本就是不速之客。況且顧家的家教我們都是知道的,怎會有招呼不周的說法?”她說著,招手令顧柔嘉來身邊,“瞧瞧嘉姐兒,咱們可有些日子不見了。”
不想安定長主和壽王妃竟然會與沈澈一起來,顧柔嘉本就心中小鹿亂撞,目光悄悄看了一眼扶著安定長主的沈澈,他今日一身玄色掐金線錦袍,上繡團龍密紋,不難看出是正式場合才會穿的大衣裳,他本就身形清瘦頎長,這般穿著更顯挺拔。在觸及顧柔嘉目光之時,他白得病態的臉上竟然不自覺的漫上一絲詭異的紅暈,抿唇低頭,並不和顧柔嘉目光相接。讓顧柔嘉頓時納罕不止,竟然是忘了還被安定長主牽在手中。
顧老爺在朝中多年,哪裏不知今日定然是有大事的,因而隻是請貴客往東花廳去,待下人奉了茶之後,這才笑道:“不知長主、壽王妃與九王殿下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安定長主和壽王妃都是和藹可親的老人,大多時候都是盈盈含笑,相視一笑,笑容裏全然是說不出的鄭重:“我與嫂子兩把老骨頭,早年也是野慣了的,也就不與顧大人和夫人兜圈子了。”說到這裏,轉頭看了一眼立在身邊的沈澈,他緊抿著唇,似是有些局促,攏在袖中的手微微顫抖著,安定長主不覺一笑,“還請二位容我與嫂子兩把老骨頭倚老賣老,替小九這侄孫兒求取二姑娘為妻。”
老太太中正平和的嗓音像是含了魔力,讓顧柔嘉原本平靜的心立時跳得飛快,臉上如同被火烤了一樣,頓時漫上了灼熱的溫度。她瞪大了眼睛去看沈澈,勿怪今日沈澈行止間極為怪異,他素來是氣定神閑的從容模樣,又有幾時會露出這樣無措的一麵來?咬著下唇,她心中暖意縱橫,羞得低頭再不敢去看沈澈。
廳中一時無話,沈澈緊抿著唇,即便他早已打動了顧家兩位老人,但如今是他求了姑祖母和叔婆前來為自己提親,除了迫切之外,更有幾分擔憂,生怕二老又不願將顧柔嘉嫁給自己了。因而他就如同情竇初開的少年一樣,局促萬分的站在安定長主身邊。
將兩人的神情盡收眼底,顧老爺看了妻子一眼,見她並未說什麽,也是笑道:“原是這事,九王殿下待小女一片赤誠之心,老臣未必不知,隻是現如今,老臣卻不能應下這婚事。”
“爹爹!”不想父親會說這話,顧柔嘉頓時白了臉,父親不能應下,那沈澈這樣多日子的努力,豈不都是白費了?
“住口!”顧老爺橫了女兒一眼,起身向兩位老太太行了一個大禮:“恕臣僭越,當日貴妃入宮,顧家富貴已極,鮮妍無比,隻是終不能共享天倫之樂,老臣與內子引為畢生之憾。天家禮教森嚴,小女不如貴妃一般知書識禮,隻恐無福。”他一字一句鏗鏘不阿,沈澈的心一分分的沉了下去,隻是麵上依舊淡然,好似根本沒有聽到這樣的話。
那是嘉嘉的父親,他尊重對方所有的決定,隻是,要他放手,卻也是萬萬不能!嘉嘉是他的,也隻能是他的。若是此番不成,他自會再次努力,讓顧家二老徹底鬆口。
看著沈澈眸子裏的淡然,顧柔嘉白著臉,恨不能立即暈過去才好。她不明白,爹爹娘親分明已然不再反對自己和沈澈來往,甚至默許了他出入自己的閨房,現下又怎的忽然改了口?
難道是有人從中作梗?!
她越想越覺得心中悲涼,好似渾身力氣都給抽幹了,隻餘了想哭的衝動。顧鴻影也是瞪大了眼,不知該勸父親成全妹妹和沈澈,還是應該先看顧好似隨時都要昏過去的妹妹,他兩頭都難做非常,
安定長主笑著,靜默的看向顧老爺,似乎並沒有為他的話而惱怒:“顧大人有所顧忌也是常事,常言道最是無情帝王家。哪怕老婆子出身天家,也不得不說,這話倒著實有幾分道理。”她說著,抬眼看向沈澈,“小九是正經八百的的皇子,自然也是一樣的。”
“我從來都是冷情狠戾之人。”迎上安定長主的目光,沈澈淡淡開口,坦然的看向顧老爺,烏泱泱的眸子裏並無不甘,“隻是對二姑娘……我會一輩子嗬護她,絕不會讓她受到半點委屈。”
顧老爺神態愈發漠然:“九王殿下待小女的心,老臣與內子、小犬無一不為此動容。隻是老臣實在不願小女受委屈,還請九王殿下明白。”
攏在袖中的手握指成拳,沈澈沉默的垂下了眼簾,半晌後又舒展開來,良久不語。顧柔嘉臉色慘白如紙,坐在廳中,好像連神魂都給抽散了一樣。她愈發的難受,眼淚已然在眼眶中打轉,那淒楚的樣子,讓人心疼至極。顧鴻影低聲道:“爹……”
顧老爺神色冷硬,轉頭看了兒子一眼,將顧鴻影唬得頭皮發麻,也不敢再言語,隻得扶住妹妹。顧柔嘉傷心萬分,好像有一把小刀子,要將心割成一片片的。安定長主和壽王妃似乎都沒有分解勸上一二的心思,讓顧柔嘉愈發的難受,若非顧念不能在人前失儀這點,隻怕早已哭軟了身子。直至抬眼對上沈澈投射來的目光,她才深深地吸了口氣,露出一個淒美的微笑來。
又一次的沉默,沈澈無聲歎息,竟連安定長主和壽王妃也不顧,率先出了東花廳。看著他玄色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顧柔嘉下唇咬得沁血,到底還是忍住了。不覺安定長主對自己招手,顧柔嘉這才起身往老太太跟前去:“長主有何事吩咐?”
“這樣美的容色,哭什麽呢?”安定長主愛憐的撫著她的小臉,“你爹爹疼你呢,才不願讓你受了委屈。你可要笑著,否則你爹爹的苦心就白費了。”
顧柔嘉含糊的應了一聲,勉強將淚意壓了下去,安定長主笑盈盈的引她在身邊坐下,隻是有一搭沒一搭的與她說話。不覺東花廳外傳來一聲鳴叫,顧柔嘉一怔,抬眼看去,卻見沈澈又回來了,手中更是提著一對鳥兒,再細細一看,那對鳥兒體型碩大,分明是一對大雁!
納彩之時,男方總要送雁,意取終生一侶、天涯共飛之意。
可是這樣的天氣,不知他在哪裏去找來的大雁。
壽王妃掌不住大笑道:“好好好,我方才便尋思著,小九今日來提親,可真真是歡喜得瘋魔了,連雁兒也忘在了外麵。休說是顧大人不應,就是我也要刁難你,心可一點不誠,大雁不備,連替代的金雁也不備,還想娶顧丫頭回去?顧家可是簪纓詩禮之家,豈容你這樣輕慢?”
他神色如常,緊抿了唇,將那對大雁放下。那兩隻雁兒生得肥碩,一條細細的鏈子各綁在一條腿上,撲棱幾下不曾掙開,竟並肩在廳中走了起來。沈澈薄唇抿得好緊,片刻後,才囁嚅道:“是我疏忽了,絕無慢待二姑娘之意,還請顧大人與夫人明白。”
自今日得了安定長主與壽王妃的首肯,他心中便一刻也不得安生,隻盼著能早日與顧柔嘉定下親事來。他這“醜媳婦”要以求親者的姿態去見“公婆”,說不局促是不能的,如壽王妃所言,他今日渾然是“歡喜得瘋魔了”,竟然會連信物也忘在了外麵。
沈澈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他想要盡善盡美,他想要從顧家二老口中聽到願意將嘉嘉托付給他的話。正因這種想要太過迫切,反倒是鬧出了這等滑稽的局麵來。
隻怕現下,顧家二老愈發認定他不是值得托付的人了。
沈澈心中懊惱,臉繃得愈發緊了,輪廓愈發的冷冽,好似萬年不化的玄冰都堆在了他臉上。顧柔嘉淚意未曾完全消散,也全然明白事出有因,“噗嗤”一聲笑道:“可當真是呆小九。”
不知是否是她錯覺,沈澈看向她的目光裏,好似帶了幾分哀怨?
“自貴妃入宮之後,臣與內子隻剩這一個女兒了,多有不是,還請九王殿下海涵。”顧老爺引了顧夫人起身,齊齊向沈澈施了一禮,沈澈避而不受,又還施一禮,“顧大人、顧夫人客氣了,我並非不知好歹的人,二位愛惜女兒的心思,我明白。我此生此世,必不相負嘉嘉。”
他幾乎從未在人前叫過自己的乳名,顧柔嘉心中甜蜜,喜色顯而易見。一眾人皆是歡欣,顧鴻影更是笑道:“看來嘉嘉是當真留不得幾日了,我這做哥哥的可要警醒著,來日嘉嘉嫁人了,我可要好生刁難刁難我這妹夫。”
自是一派其樂融融,外麵忽又有人傳,說是紅鸞回來了。隻當是大女兒派來,喜得顧夫人一疊聲命人請進。紅鸞來得極為急切,素日裏梳得一絲不苟的長發也有幾分散亂,碎發淩亂的垂在額頭,引得顧家上下極為納罕。紅鸞氣喘籲籲,見安定長主和壽王妃都在,竟是雙膝一軟跪了下去:“長主、壽王妃救救命吧,娘娘那頭實在頂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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