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妯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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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過了正月十五,年味慢慢的淡了下來, 街上雖不及往日人山人海, 卻也十分熱鬧,熙熙攘攘, 人聲鼎沸, 頗有幾分繁盛之相。

    從九王府出來, 馬車一路晃晃悠悠往宮中去,因避讓人群, 馬車行進得很慢,顧柔嘉隻靠在沈澈懷中, 感受他冰涼的大手給自己揉肚子, 愜意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昨兒折騰得太厲害, 早膳又吃太多,顧柔嘉身子都有些犯懶, 小手半鬆半緊的摟著沈澈的脖子,他是那樣好看,縱然臉色還是那樣慘白, 但掩不住他的俊美無鑄。初識時, 他雖然氣度出塵,扔在人群中也能一眼看出, 但到底內斂;而現在,他的氣度並沒有改變, 依舊那樣的清貴無華, 仿若謫仙, 隻是周身已然散發出無盡的逼人來,如天生的上位者,闔該立在天下最高的位置,睥睨蒼生。靜靜地摟著他的脖子,仿佛耳邊的喧囂已然離自己而去了。良久,顧柔嘉才猶似喃喃自語:“你這樣好,又這樣疼我、寵我,若哪一日你不在我身邊,我這日子怎過得下去。”

    她夢囈一樣的輕語,又帶了幾分悵然,聽來格外的惹人憐惜。沈澈揚眉,大掌摩挲過她的小手:“既是過不下去,那嘉嘉更是要日日跟在澈哥哥身邊,不要輕易離開半步。”話音剛落,馬車忽的顛簸,顧柔嘉身子一歪,險些被甩出去,好在沈澈眼明手快撈住她的腰兒,將她緊緊貼在懷裏,這才免得她摔下去。

    原本正與他撒嬌,誰想忽然會如此,顧柔嘉臉色微微有幾分發白,並沒有說什麽。旺兒忙不迭解釋是因為避讓行人,沈澈並不言語,細細的摸索過顧柔嘉手腳,確認她沒有受傷後,才鬆了口氣,迎上她略有些慘白的小臉,沈澈微微一笑,用自己的鼻子去蹭她的,親昵至極:“瞧瞧我的小貓咪,被嚇得臉兒都白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怎會嚇到?”全然不料馬車會忽然顛簸,誠然顧柔嘉的確是有幾分受驚的,但也並非到了驚魂未定的地步,被沈澈輕柔的蹭了幾下,她心中溫軟一片,偎在他懷中說,“你忘了,你我初遇之時,也是這樣的的光景,你那日可見我有半點被嚇到的樣子?”

    她那時才重生回來,對於前世的事無法釋懷,自然也對沈澈這位前世的攝政王充滿了懼怕。當日請姐姐善待沈澈,雖有同情,但更多的是寄望於他手握天下權柄之時,能夠看在這昔日的照拂之恩上,放過姐姐、放過顧家。

    本是你情我願的買賣,可惜顧柔嘉並沒有做商人的天分,期待中的庇護尚且沒有付諸,她就將身心都賠給沈澈了?

    沈澈目光沉了沉,那日初遇,他被撞得在雪地裏滾了一圈,雪水融化,寒冷徹骨。那時顧柔嘉被明月從馬車上扶下來,她實在太美,那一地白雪好似都能被她給笑化了,比起她的恍如謫仙,自己那時落魄而寒酸,丟人至極。她那時如現在這樣白著臉兒,微微帶了幾分驚懼之意,但並未如想象中的嗬責於他,反倒是說著想要請他吃杯酒暖暖身子。

    他彼時尚在心中嗤笑,顧貴妃寵冠六宮,沒有點手段,如何能做到長盛不衰?偏偏她這妹妹純粹得可笑,不對人設防,倘若自己是惡人,她豈非就是引狼入室,到時候怕是要將顧家上下都要遭殃。

    直到她以這份可笑的純粹去麵對陸劍鋒時,沈澈心中全然是狂暴的酸意,止也止不住。自那時起,沈澈就在心中下定了決心,他不僅要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更要風風光光的娶回自己心悅的女孩兒。

    馬車漸漸駛出了繁華的路段,喧囂也漸漸的沉寂下去。良久的沉默氤氳出了幾分說不出的曖昧來,顧柔嘉被沈澈抱在懷裏,仰著小腦袋看他,見他的喉結隨著呼吸而上下滾動,喜滋滋的湊上去,輕咬他的喉結。小貝殼似的牙齒帶來酥癢的觸感,沈澈擁住她的肩:“嘉嘉又使壞了,是不是?”

    顧柔嘉含糊不清的說:“誰讓你想著旁的事不肯理我?”一麵說,她一麵抬頭,“你在想什麽?”

    “無甚,不過在想,你我初見之時,嘉嘉要與我賠禮的那杯水酒,我不曾吃到,覺得可惜。”沈澈似歎非歎,“不知這酒,現下可還作數?”

    “再不作數,昨兒那杯合巹酒,就是我給你賠不是的。”不想他竟還記得初見之時的話,顧柔嘉心中一暖,朝他懷裏鑽了鑽,臉兒已然紅了起來,“那日我將你撞倒,是我欠你的,我肯定要還的。”她愈發羞澀,紅著臉坐直了身子,雙手捧住沈澈的臉,他的臉好涼,好似冷進人心裏了,她清亮如水的眸子對上那深不見底的墨瞳,笑得乖巧,“我會陪你變老,為你生兒育女,用我一輩子來還,你意下如何?”

    馬車晃晃悠悠得往前行駛著,才過了皇宮門前的護城河,就有三五個禦林軍前來盤問,旺兒隻答:“九王殿下和王妃入宮向陛下與皇後娘娘請安。”

    那三五人似乎對這個答案並不滿意,為首一人道:“煩請九王殿下與王妃打開車門,容臣等一見真容。”

    這話何等僭越,禦林軍是皇帝親衛,言行皆是皇帝臉麵,怎會做這等衝撞親王之尊的事。顧柔嘉納罕不已,沈澈卻並不驚訝,隻是靜默的推開門,由得對方見了,這才放行。顧柔嘉歎道:“他們怎的這樣僭越?”

    “你那修遠哥哥治軍鐵血森嚴,既在禦林軍當差,這禦林軍懶散的作風自然要改。”沈澈話裏酸酸的,尤其是那句“修遠哥哥”,更是酸意噴薄,好似要湧出來了。顧柔嘉癡纏著扭上去,低聲撒嬌:“哥哥雖多,卻隻有澈哥哥才值得我放在心上。”

    她軟軟的撒嬌,沈澈板著臉,眼底卻笑意浮動,將顧柔嘉抱在懷裏:“你曉得就好。”

    馬車一路進了宮,兜兜轉轉的往鳳儀宮去。鳳儀宮坐落在層層玉階之上,晨光中莊嚴肅穆,一直到玉階之下,馬車才停。昨夜剛經曆了那事,顧柔嘉還有些疼,沈澈率先下車,將她抱了下來,卻又不放她下來,一派要將她抱上台階的樣子。眼見得鳳儀宮中不少內侍女官魚貫而出,顧柔嘉臉色微紅,扭動著身子,低聲道:“沈澈、好沈澈,有人呢,我能自己走……”

    “既是疼,何苦委屈自己?”沈澈並不應允,抱著她上了玉階。隻覺眾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顧柔嘉羞得要命,嗔道:“你壞死了,明兒別人不知怎麽議論我呢。”

    “誰敢議論你,我拔了他舌頭。”沈澈淡淡說道,大手將顧柔嘉向上托了托,“嘉嘉乖,再有人議論,也是我貪色,定要抱著你不放,與你無尤。”

    將顧柔嘉抱到主殿門前站定,為首的是皇後貼身的掌事女官。見兩人情狀如此親昵,眼中訝異,轉瞬恢複平靜,領了一眾人上前盈盈下拜:“給九王殿下請安,給九王妃請安。”待叫起後,她又笑道,“皇後娘娘已然等了許久,尋思著殿下與王妃也該到了,這才讓婢子等人出來迎接。”

    沈澈並不多理,要抱了顧柔嘉進殿去,後者羞得無地自容,輕聲說:“事事都由了你,這次我不依了,我不願叫皇後看了我的笑話,你叫我自己走進去,不然我就不理你。”

    沈澈神情淡漠,目光涼涼的望了顧柔嘉一眼,她心兒陡然一沉,正待委屈,沈澈已然將她放下,語氣冷清:“你就仗著我疼你,否則怎敢這樣放肆?”

    顧柔嘉喜滋滋的落地,和他並肩往殿中去。才在殿中坐定,皇後則被人扶了出來。她已是五十歲的人了,隻是保養得宜,望之如三十許人,見兩人並坐,行止親密至極,也是笑道:“瞧瞧九弟的樣子,就知道很是喜歡弟妹了。雪一樣的人,總算是有了生氣。先帝在天有靈,也定是欣慰的。”她說著,又徐徐看向顧柔嘉,“往日本宮初見弟妹就覺得麵善,許是緣分所定,命中該做妯娌的。”

    她笑得何等溫婉,若是初見,隻會以為這位皇後娘娘當真是儀態萬千、母儀天下,隻是在她手上吃過癟,顧柔嘉何等明白皇後的秉性,她性情陰鷙虛偽,可比皇帝難纏得多。沈澈烏泱泱的眸子對上皇後,慢慢的扯出一個虛偽至極的笑容來:“若沒有皇嫂,臣弟怕還娶不到嘉嘉。皇嫂與皇兄夫妻數十載,最是明白皇兄的秉性。”

    那日皇帝借鳳命之說想強聘顧柔嘉入宮,皇後雖是事後才知,但免不了震怒。皇帝縱情聲色,她那醋都吃成了白水,早沒了意趣,但這鳳命之說一出,豈非是要她給天命所歸的皇後讓位子?這樣多年,皇後明白皇帝德行,雖說她也想以然而後位與兒子沈奕是皇後的底線。幸而此事不了了之,否則,皇帝上了年歲,若是哪日神不知鬼不覺的暴斃於寢宮,也不是什麽說不過去的事。

    饒是如此,皇後麵上還是滴水不漏的溫婉笑容:“本宮是長嫂,九弟是弱弟,你的婚事,本宮本就應該放在心上。最要緊的是你喜歡弟妹,如此就好。”掌事女官取了軟墊來擺好,顧柔嘉這才起身要去行禮。她行動間還有些艱澀,一看就知道昨夜被折騰狠了。皇後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來,顧柔嘉隻跪在軟墊上向她行禮敬茶,皇後則笑:“也是難為你了。”又令人捧了一斛東珠來,“這是前些日子進貢的,本宮年華不在,不愛這些,倒是九弟妹尚不到二八年華,理應多裝扮一些。”

    顧柔嘉坦然謝了,又免不得恭維幾句:“皇嫂保養得宜,怎有年華不在的說法?”皇後隻是笑,令人將顧柔嘉扶回沈澈身邊坐下,又說,“陛下臥病已久,雖是大好,但陛下憐惜九弟弟妹新婚,未免過了病氣,也就不來了。若是弟妹有心,朝著陛下寢宮的方向磕一個頭也就是了。”

    暗想皇帝看向自己眼神,顧柔嘉頓覺惡心,不動聲色的“嗯”了一聲。皇後隻是微笑:“九弟弟妹新婚燕爾,感情篤深,弟妹是世家貴女,王府之事自不在話下。隻是弟妹也要明白,咱們天家的媳婦看著風光,內裏也有些說不得的苦楚,弟妹是王妃,切記一點,天家開枝散葉才是根本。”

    開枝散葉的前提,自然是要後院充盈。顧柔嘉心中有氣,自己和沈澈甫一新婚,皇後竟然就敲打自己。尚不等她發作,沈澈已然淡淡道:“此事不勞皇嫂費心,嘉嘉年歲還小,臣弟也不急。”

    皇後含笑:“這話也是,隻是九弟不是孩子了,子嗣之事,到底應該提上日程。”

    殿中半晌沒有聲音,許久後,沈澈看著她,烏泱泱的眸子裏全然是冷冽,好似寒潭,讓人膽寒:“本王後院之事,與皇後娘娘什麽幹係?即便本王終生不要子嗣,和皇後娘娘也沒有半點幹係。”他說到這裏,揚起譏諷來,迫視著皇後,“何況皇後娘娘不過是對旁人要求甚嚴,如皇後這般言語,陛下不過三個兒子,除中宮嫡出的太子沈奕,其餘二人皆是碌碌無為之輩。皇後這嫡妻,當得甚是稱職。”

    當著一眾下人的麵,他連“皇嫂”都不叫,當眾給皇後沒臉。皇後臉色青紅交加,看得出很是惱怒,但不過一瞬,她又露出笑容來:“九弟成了親,倒是愈發幽默了。”

    沈澈目光中全是嘲諷,雖不再出言譏諷,但神情之中的蔑然已然露了出來。皇後如不曾見到,笑得如常從容:“如今齊將軍為禦林軍副都統,掌禦林軍之事,才多少日子,禦林軍一改從前的散漫。久聞齊將軍治軍鐵血,百聞不如一見,聽聞弟妹與齊將軍是舊識?”

    聽她對齊修遠大加稱讚,顧柔嘉輕聲應了,皇後笑得愈發溫婉:“如此說來,貴妃與齊將軍應該也是舊識了,兩人年齡相仿,想是青梅竹馬。”

    顧柔嘉恍如雷擊,想到齊修遠和姐姐,她攏在袖中的手微微發顫。皇後和皇帝不同,皇帝是藏不住什麽事的,甚至說是愚蠢也不為過,但皇後卻是心機深重,且極善把握人性,一旦叫她發現了什麽,姐姐就是在劫難逃!

    她抿緊了唇,強自鎮定,笑道:“這個自然,顧家和齊家本就頗有交情,這些小的自然也時常在一起玩樂。”

    “這就是了。”皇後笑道,眉梢都漫上溫和的笑意來,“光顧著說話,本宮竟是忘了。弟妹好容易進宮來,怎能光顧著在鳳儀宮說話?且去瞧瞧貴妃才是要緊。昨兒貴妃雖不說,心中定然是渴望看著妹妹出嫁的,你們姐妹好生去說說話,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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