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顧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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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今日顧鴻影高中榜眼, 乃是極為喜慶的事, 誰想尚未回府就樂極生悲, 讓顧家上下幾乎唬斷了性命。顧老爺甫一回府,就聽兒子墮馬, 還給傷了膝蓋,頓時色變, 顧夫人更險些昏過去, 方才的喜氣洋洋立馬變成了哀傷。
待顧鴻影被抬進屋中時,他早已昏迷過去, 一身衣衫黑乎乎的,淨是塵土,灰頭土臉的樣子十分狼狽,因為墮馬,他額角一塊烏青, 左膝更以詭異的角度彎折著,褲子上也沾染上了斑斑鮮血, 觸目驚心。
一時間, 整個顧家都攪動了起來, 多少人忙碌非常,顧家二老臉色蒼白的立在床前,看著被沈澈請來的太醫院左院判給顧鴻影號脈,皆是臉色蒼白。溫含芷隻立在屏風處, 望著躺在床上的顧鴻影, 臉兒毫無血色, 好似下一刻她就要昏過去,顧柔嘉滿心焦灼,沈澈隻立在她身後扶著她,看著蹙眉沉吟不止的左院判,心中惶急非常。隻是誰也不敢先行開口,唯恐開口後得到自己承受不起的答案。
兩相僵持,左院判神色極為凝重,收回手去,拱手道:“九王殿下,顧大人,大公子傷勢極重,這膝上更是被馬蹄活活踏斷,碎骨刺穿了皮肉,這才淌出了血。這些日子定要靜養,否則、否則定然會落下病根來,往後定然跛了……”
隨著他的言語,顧老爺的臉色愈發難看,沈澈也蹙了眉:“你也沒有完全把握?”
他目光清冽,那股子不豫讓太醫院左院判生生打了個寒顫,額上滲出汗來,磕磕巴巴的回答:“是,臣……也無萬全把握。”
聽得這話,場麵陷入了死一樣的平靜。顧夫人強忍眼淚,顧老爺也像是忽然頹敗了下來。顧柔嘉眼中酸澀,如被鋒利的刀子割了一刀,痛得哭都哭不出來。顧鴻影愛護了她十幾年,兄妹之間一直是萬分親密的,哪怕他天真,但明白利害關係之後,也承擔起了長子的責任來。如今功成名就之時,竟然飛來如此橫禍……
哪怕這榜眼之位再好,也比不過顧鴻影的健康。
屋中那樣安靜,左院判要給顧鴻影正骨,眾人隻得退了出去。一家子皆是茫然,甫一出門,沈澈將顧柔嘉抱入懷中,那涼涼的體溫讓顧柔嘉心中的焦灼平複了許多,她說不出什麽來,隻得木然的朝沈澈懷中鑽了鑽,後者無聲歎息:“鴻哥兒吉人自有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顧柔嘉頷首,但想到哥哥的膝蓋,心中更是壓抑,又不願讓沈澈為自己擔心,隻得忍悲強笑道:“你這神憎鬼厭的人,也信這些?”
“怎會不信?”沈澈輕撫她的臉,“別苦著臉兒,不會有事的。”
盡管點頭稱是,但顧柔嘉心中苦澀非常,又聽屋中傳出低低的痛呼聲,驚得剛退出門來的眾人忿忿轉頭回去。溫含芷出門之時本就落在最後麵,聽得這聲音,更是失魂落魄的往其中去。顧鴻影已然醒來,痛得額上汗水密布,臉色更是脹紅一片,看得出那樣疼,膝上纏了那樣厚的繃帶,極厚的木板緊緊的夾住他的腿,好似腫了一大圈。他臉上太紅,詭異至極,還有幾分恍惚,喉中不自覺的滾出幾聲□□來,似是不認人了。顧夫人要撲到兒子身邊,聲音哽咽至極:“鴻哥兒,你睜眼看看娘啊。”
顧家二老都上了年歲,哪裏能經得住許多,若是留下,難免更是傷感。顧柔嘉忙去扶母親起身:“娘何苦如此?哥哥尚無大礙,娘若是因此哭壞了身子可怎生是好?爹爹不妨先扶了娘去休息,女兒與沈澈看顧著哥哥,有什麽立馬知會爹娘。”
顧老爺深深的看了眼女兒,長長的歎了一聲,道:“嘉嘉如今也是嫁為人婦了,也是能夠獨當一麵的人了。”他說著,又轉頭對顧夫人說道,“咱們且去吧,別讓孩子們牽腸掛肚。”
嗚咽之聲哽在喉中,顧夫人老淚縱橫,到底沒有強硬留下,隻由得顧老爺扶到外麵去了。顧柔嘉坐在腳踏上,取了濕帕來給顧鴻影擦臉,又問:“怎麽痛成這樣?”
左院判忙擦著額上汗水,道:“大公子腿骨給馬蹄踏斷,不曾傷到動脈已是不幸中的萬幸。臣為大公子正骨,這痛也是在所難免的,現在若不痛,來日傷愈,必留殘疾。”
顧柔嘉稍稍放心,繼續給顧鴻影擦臉。後者神情迷蒙,好似陷入了昏迷中,又有小廝來伺候顧鴻影換了件衣裳,不多時又發起燒來,慌得眾人更是忙碌。溫含芷隻立在屏風處,好似一個沒有靈魂的木人,白著臉,若非眼睛還會眨,都讓人覺得是個什麽動靜都沒有的死物了。
直至申時,顧鴻影的高燒才漸漸退了,人也漸漸清醒過來。聽罷妹妹的話,他“啊”了一聲,低頭看著自己腫了一圈的腿,反倒是笑起來:“這可真是天要亡我,這腫成豬蹄的樣子,傳臚大典是去不得了。也是我可憐,這人生能有幾次榜眼,我卻不能去參加。”
因為身受重傷,他聲音有些無力,但話裏故作輕鬆的笑意讓顧柔嘉頓感心酸,隻得強笑,起身投入沈澈懷中,偷偷擦去了眼角的淚。顧鴻影笑道:“誒,妹夫你也不肯管管她,哥哥還躺在床上呢,你夫妻這般恩愛做什麽?叫我這等還打著光棍的人可怎麽辦?”
沈澈隻是笑了笑,伸手將顧柔嘉抱得更緊。顧鴻影隻笑,抬眼時,又見溫含芷立在屏風處,想到這些日子一來,溫含芷一直不肯離會自己,不覺心中傷感:“阿芷,你還生氣是不是?我往後再不會惹你不高興了,我從來沒有認為你識人不清,我……”見她立在落日餘暉中,好似無動於衷,顧鴻影心中愈發煎熬,甚至恨不能腿上的傷能讓自己疼昏過去,也好過去看溫含芷這樣冷淡的樣子。他握指成拳,又慢慢的鬆開,聲音也不再有半點活力,搖頭道:“阿芷,我會改的,我真的會改,你別不理我……”
溫含芷好似沒有聽到,立在黃昏餘光之中,背影頗有些陰鷙。顧柔嘉從沈澈懷裏抬起頭,偷偷去看溫含芷的反應。顧鴻影見她無動於衷,心中愈發蒼涼,好像傷口更痛了:“阿芷……”
他聲音還沒落下,溫含芷猛的轉過身來,掩麵“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顧鴻影縱有千言萬語,此刻也一句也說不出了,惶急的看著溫含芷,腦中像是燉了一鍋漿糊,然而自己起不得身,隻得一疊聲叫著妹妹:“嘉嘉,嘉嘉你快勸勸她。”顧柔嘉忙從沈澈懷中抽身去安撫溫含芷,後者卻越哭越厲害,肝腸寸斷的樣子讓人看來心疼。顧鴻影說不出心裏什麽感覺,溫含芷這樣多日沒有理會她,現下哭成了這樣,讓他心中更是難過,強忍眼中酸楚,說:“喂,我說你,傷的人是我,你哭成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受了傷,這才哭得這樣傷心。”
溫含芷哭得眼睛紅腫一片,哭叫道:“你說什麽風涼話?你、你怎麽將自己弄成這樣了?你要有個什麽,我這心裏、這心裏……”
自那日和顧鴻影吵架後,溫含芷心中有氣,一直不肯見他。但今日顧鴻影被抬進來時,溫含芷覺得好像被人把魂兒都抽走了,唯恐顧鴻影有個好歹,或者是再也醒不來。這樣的念頭縈繞在她腦中,越想越覺後怕,更後悔自己不該與他賭氣,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一整日,直到現下顧鴻影醒了過來,溫含芷才有了些活力,但追悔和一整日的後怕盡數襲來,讓她眼淚如同洪水決堤一樣。
她已是泣不成聲,掩麵痛哭,顧鴻影挨了一句重話,怔了半晌,到底笑了起來:“我能有什麽?阿芷尚且不肯與我說話,我怎麽舍得死?”
*
三鼎甲原本是何等風光的存在,但放榜當日,榜眼就遭此橫禍,讓闔京上下皆是震驚。消息甫一傳出,安定長主、壽王夫婦親自前去探望,連懷有身孕的沈清也在陸劍鋒的陪伴下過來。皇帝更是拉足了架勢,賜下不少療養的好物件來,更令太醫院務必治好顧鴻影,否則提頭來見。京中眾人見這幾位都這般重視,加之顧鴻影是九王嫡嫡親親的大舅子,哪裏敢怠慢,補品如流水一般送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顧家又有什麽喜事,眾人正忙著恭賀。
為著顧鴻影受傷之事,顧家二老心力交瘁,顧夫人當日就頭風發作,疼得連身都起不了。弟弟和母親接連臥床,顧貴妃連連打發紅鸞出宮來,隻是讓人口述,又怎及親眼所見?隻是宮牆阻隔,一進了那宮門,再想出來,可就比登天還難。
姐姐出不了宮,哥哥又身受重傷可能落下殘疾來,顧柔嘉主動扛起了顧家的擔子,收拾了細軟回娘家,雖並不十分擅長理事,但她還是將顧家打理得井井有條。沈澈對此並不多說,隻是每日下了值都到顧家去,或是與顧柔嘉一起在顧夫人榻前侍疾,或是為動彈不得的顧鴻影翻身,以免他長了褥瘡。顧家上下都對這位親王姑爺讚不絕口的同時,也都是明白,若非九王對自家二姑娘愛到了極點,又怎會做這種紆尊降貴之事?
接連幾日,探望之人絡繹不絕,深知眾人投機取巧的意味,顧家人是煩不勝煩,隻是到底不好輕易撕破臉。深知顧家人的苦衷,齊夫人隻在四日之後領了齊修遠和齊雅靜來。偏陸劍鋒與沈清才從宮中出來,將顧貴妃的信兒帶了出來,引得顧夫人老淚縱橫,愈發思念起大女兒來。
沈清忙笑勸道:“太太可不要如此,貴妃放心不下家中,這才令我二人帶了信出來,本是為了讓父母寬心之舉,太太若是這樣落淚,傷了身子,可就是我二人的罪過了。”
眾人紛紛勸說,顧夫人方才止了淚,不多時,陸劍鋒和沈清就要回去,顧柔嘉忙去送客。三人並肩行至廊下,沈清方才歎了一聲:“有一話我二人也不敢在嫂子母親跟前說,隻是貴妃消瘦了不少,頗有些憔悴,想來是太過擔心之故。”
聽得姐姐的現狀,顧柔嘉頓感心酸,這些日子母親臥床、哥哥重傷,姐姐怎會不擔心,隻是也隻能擔心了。她抿著嘴兒不知說什麽,滿臉的悲切。陸劍鋒歎道:“我二人出宮來貴府的路上,清兒還躊躇著是否要將實情告知。各家都有各家的難處,縱然粉飾太平求得心安,但實在是……”
“陸將軍客氣了。勞煩將軍和郡主走一趟,反倒是讓我們心中不安起來。況且這話我知道就好,總要有個人知道姐姐的現狀的。”顧柔嘉強笑起來,送了兩人出去,臨走前,陸劍鋒還拱手向她行了一禮:“如今顧家的擔子都壓在王妃身上,還請王妃珍重自身,如有需要,煩請知會陸某,陸某與清兒定然會盡力為王妃斡旋。”
他還是如往日一般的溫潤,但那眼神裏再沒有半點綺念,有的不過是濃鬱的關切,如最親的人。顧柔嘉笑得釋然,還施一禮:“多謝陸將軍。”
曾幾何時,她那樣的煩惱,自己給不了陸劍鋒任何東西,他卻還對自己珍惜有加。現下陸劍鋒和她各有所愛,讓她著實了卻了一樁心事。
兩人上了馬車,沈清這才半含酸意的撫著平坦的小腹,低低的說著:“瞧你爹,當著咱們的麵呢,就待你舅媽那樣好,半點不怕咱們吃心。”
聽得她孩子氣的酸話,陸劍鋒笑道:“清兒何苦笑我?便是我不說,清兒也要說的,你我夫妻一體,誰說這話又有何妨?”
見他識破自己的伎倆,沈清咯咯直笑:“話雖不假,隻是你往日那樣喜歡她,如今沒有半點心思了?”
“往日是往日,現在是現在。”陸劍鋒搖頭,當日他的確是那樣喜歡顧柔嘉的,甚至動了心思要與沈澈一較高低。隻是後來,這自小叫他“呆哥哥”的女娃重新出現,陸劍鋒隻覺好笑,並未多想。隻是漸漸的,他想顧柔嘉的時間越來越少,越發的想念沈清,她若不在眼前,當真是撓心抓肺,魂兒都丟了。正因如此,他才會請祖母出麵,為他求取沈清。
他隻是笑著去擁沈清:“我現在隻喜歡清兒,往後也隻會喜歡清兒。”
將他倆送出了門,顧柔嘉則要回去,行至廊下,又聽得其中傳來顧夫人的低語:“晏如那孩子素來是報喜不報憂的,我知道她這些日子定然煎熬。當年皇帝強聘她進宮,我這心裏……”說至此,顧夫人話中哽咽之意大作,“還有修遠,到底是顧家對齊家不起。”
想到那日姐姐和齊修遠相見的場景,顧柔嘉何等悲涼,心痛若絞,幾乎要淌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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