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墮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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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顧柔嘉得了太醫院正的生子秘方,自是歡欣不已, 但又不敢叫沈澈知道, 好在殿試即將放榜,沈澈忙碌不已, 倒給了顧柔嘉可趁之機,每每趁他當差去的時候, 躲在屋中吃了藥,滿心期盼著肚子趕緊鼓起來。

    接連吃了小半月, 肚子也沒有半點反應, 叫顧柔嘉難免喪氣, 雖說每一日還是吃藥, 隻是到底懨懨的。這日裏殿試放榜,她睡得迷糊, 被沈澈抱起來喂了飯, 再也睡不著, 起身送了沈澈出門, 這才令明月去煎藥。

    明月對於自家姑娘的執念實在是捉摸不透, 早在顧柔嘉出嫁之前, 她就從好多地方聽說,王府的女人要想留住丈夫的心, 定然是要生孩子的,不然寵愛轉瞬即逝。但九王何等潔身自好, 別說側妃, 連個侍妾都沒有, 也就沒有什麽固寵的說法。就算自家姑娘想為九王綿延子嗣,但這成婚還沒到半年呢,慌什麽?

    不過顧柔嘉正在興頭上,明月也不好去澆冷水,依言往廚房去煎了藥。正端了藥回來,卻見本已出門的沈澈竟還在府中,唬得明月趕忙轉身要躲,隻是端著藥,哪裏能走得快,當即被沈澈看了去:“王妃病了?”

    明月額上冷汗頓時下來了,隻得轉身強笑道:“九王殿下金安,殿下不是陪舉子們靜候殿試放榜去了?怎的又回來了?”

    “自是有我的緣故。”見明月額上冷汗涔涔,沈澈沉了目光,飛快的掃了一眼她手中的藥碗,那黑乎乎的藥散發著濃鬱的味道,離得尚遠也能清晰地聞到。讓明月去做而不假手於人,定然是顧柔嘉的意思,沈澈眉頭狠狠蹙著,烏泱泱的眸子迫視著明月,“王妃病了?怎的無人告訴本王?”

    這些日子他早出晚歸,竟然全然沒有發現嘉嘉頭疼腦熱。沈澈心中自責,目光愈發深沉:“她病了多少時候了?”

    明月小臉慘白,唬得退了一步,連看也不敢去看沈澈,隻覺得背後汗毛豎立,冷汗頻出,將貼身的小衣都給打濕了。她躊躇著不敢言語,沈澈“嗬”的輕笑出聲,渾身陡然滲出無盡威壓來,好似下一刻,他的殺意就會噴湧而出,再無半點轉機。明月哪裏經得住他這樣的神色,嚇得跪在地上,托盤上的藥碗震動太大,藥汁潑了她一身:“殿下,王妃、王妃沒有頭疼腦熱,這是、這是王妃求來的生子方子……”

    她一身粉裙,被藥汁弄得黑了一片,狼狽至極。哭喪著小臉,明月眼淚都快下來了。王妃才十六歲的人兒,九王為免她生產傷了身子不肯讓她懷孕。偏偏現在自己是這個冤大頭,給九王撞破了,要是九王遷怒……

    看著跪在地上甚是可憐的明月,沈澈目光愈發的緊了,盯著明月一語不發,半晌後,他才淡淡說:“起來,此事不許宣揚。”

    不想他輕輕揭過,明月大喜,當即謝恩下去。沈澈轉身往正院中去,難免怒氣上湧。前些日子沈清喜訊傳來,顧柔嘉那小模樣分明就是動了心思,本以為她乖乖巧巧,也就再沒有事,誰想這小丫頭竟然尋了生子藥來吃。想到她這樣小就要飽受孕育之苦,沈澈額頭青筋都浮了出來,恨不能狠狠地打顧柔嘉小屁股,叫她再也不敢背著自己做這些費力不討好的事。

    他攜了怒意進屋,顧柔嘉正坐在軟榻上,聽得動靜忙迎出來:“明月……”話音未落,迎上沈澈黑如墨色的眸子,她一激靈,忙笑著去引他:“怎麽回來了?你不是去秋華園了?”

    “我要是不回來,還不知道嘉嘉背著為夫做的好事。”沈澈將她抱起,一路進了內室,叫她趴在自己懷中,大掌順勢落下,重重的拍在她圓滾滾的小屁股上。見他似是不高興,顧柔嘉心知他八成知道了,現下又挨了打,頓時委屈,扭著身子要躲,屁股上又挨了好幾下,沈澈還是那樣的清貴無華,麵容冷清如仙:“嘉嘉知道自己錯了麽?”

    “我一點錯也沒有。”顧柔嘉叫道,掙不開他的手臂,屁股上又挨了一下,“還嘴硬,當真該打。”

    顧柔嘉哀哀的叫著,“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將臉兒埋在他胸前不住地蹭著,哭道:“你一點不疼我了。”

    她何等可憐,一派委屈至極的樣子,沈澈靜默半晌,將她摟在懷裏,柔聲道:“不許裝哭。”

    不想自己的小把戲被他當場看穿,顧柔嘉重重的哼了一聲:“你不想我生孩子,不如趁早休了我。”

    “待你十八歲咱們再要孩子不遲。”知道她鬧氣,沈澈很是無奈。她這樣嬌小的人,要是有了身孕,肚子那樣大,怎的受得了?沈澈抿緊唇角,打定主意絕不心軟。顧柔嘉哼道:“快走快走,快去陪舉子們等放榜,我不要你抱。”

    “他們都是能獨當一麵的人了,我即便不去又如何?”沈澈將她抱在懷裏,淺啄她的臉兒,“嘉嘉聽話,不許鬧。”

    顧柔嘉哪裏肯依,小貝殼似的牙齒咬在了沈澈肩上。他肩上好硬,硌得顧柔嘉牙齒生疼,沒好氣的趴在他懷裏,心裏愈發焦灼。如今被沈澈抓了現行,這人往後必會更加謹慎,隻怕自己再也找不到可趁之機了。

    想到自己難道真的要熬到十八歲再生下寶寶,顧柔嘉心中一陣憋悶,抿緊了嘴兒,尋思著往後定要小心,免得再給這廝抓了現行。

    她自顧自的想著,自以為天衣無縫,心裏還兀自得意。沈澈唇角一揚,蒼白的容顏上多了幾分促狹來:“小心思都寫在臉上了,嘉嘉當為夫看不出來?趁早收起這些念頭,不然……”

    不想給他看出來,顧柔嘉錘了他胸口一把,背過身去生悶氣。見她嬌俏,沈澈笑出聲來,顧柔嘉頓時惱了,更覺自己要爭口氣,沒好氣的啐他:“你還笑,我不喜歡你了,我往後再也不理你。”

    沈澈笑聲低沉,將她抱在懷中,愈發的愛憐。顧柔嘉扭著身子不肯讓他抱。正是賭氣之際,就聽廊下有人聲傳來,又聽有人推門進來,隻在外間簾子前停住了腳步,並不進內室來:“殿下,王妃,大喜,大喜啊。”

    這聲音正是旺兒,顧柔嘉此時正惱,賭氣瞪了沈澈一眼,故意說:“說清楚,是他的好事還是我的,他是他,我是我。”

    “小妮兒還跟我鬧氣?”知道她賭氣,沈澈展眉微笑,聲音輕柔。見她扭著身子要起身,沈澈目光一沉,將她拉回懷中,順勢含住她的小嘴。

    旺兒在外聽不見動靜,隻當王妃今日八成與殿下使氣,隻是這事他可不去過問,隻笑得妥帖:“至親至疏夫妻,王妃與殿下夫妻一體,又怎有你我之分?”他說著,又含笑道,“今日放榜,顧家大爺高中三鼎甲之二榜眼,已然打發人往顧家報喜,恭喜王妃,恭喜殿下。”

    被沈澈堵住嘴,顧柔嘉“唔唔”幾聲他也無動於衷,直到顧柔嘉在他唇上咬了一口,這才分開。顧柔嘉氣喘籲籲的起身:“你說哥哥中了榜眼?”

    自科舉興起以來,狀元、榜眼、探花合稱為“三鼎甲”,何況常言道五十少進士,顧鴻影雖不及前世鄭軼連中三元來得風光,但榜眼也是難得,同樣的風光無限。待到傳臚大典當日,三鼎甲策馬同遊京城,鮮衣怒馬,快意人生,甚是怡然自得。

    顧柔嘉心中狂喜,又道:“好好好!我就知道,哥哥定然能光耀顧家門楣!到底不枉費諸方栽培之心!”她一疊聲稱好,沈澈從她身後將她摟住,後者滿心歡喜,也忘了和他鬧氣的事,又問道,“哥哥是榜眼,那狀元和探花是誰?”

    “探花郎是隴南胡家的公子。”旺兒的聲音聽來有些許怪異,似是憂心,“至於狀元……是中書舍人李大人的次子,李家的二公子。”

    顧柔嘉渾身一顫,驚呼道:“是李家二郎?!”

    *

    殿試三鼎甲既出,自然是引得人或羨或妒。李家二郎、顧鴻影和胡家公子一路被人恭賀,幾乎是擠出了秋華園。夏日炎炎,三人額上皆是滲出了一層薄汗來。顧鴻影滿心歡喜,但尚且牽掛著不肯理自己的溫含芷,那高興之中,難免蒙上了一層悲愴。

    隻是才行出不遠,就見李家二郎負手立在道旁,他微微昂著頭,頗有些揚眉吐氣。上次顧鴻影說他包藏禍心,想借溫含芷上位,叫李家二郎氣得幾欲昏厥,現下他是科舉中勝出的翹楚,京中最炙手可熱的新科狀元,無疑是讓他心中歡喜,望著顧鴻影冷笑:“顧兄上遭大罵李某妄圖借溫姑娘接近九王,極盡羞辱。可惜今日顧兄敗於李某之手,當日顧兄連中二元何等風光,今日被李某截了這狀元之位,當真是大快人心,叫李某著實出了一口惡氣。”

    他本是要將那日的屈辱盡數還於顧鴻影,但顧鴻影本不是看重名利之人,加之滿心焦灼著如何讓溫含芷不再對自己愛答不理,哪裏去理李家二郎說什麽,因此隻是蹙著眉頭,淡淡說道:“恭喜李兄,既為家族掙得榮光,又為我衡山書院得了盛譽。”

    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李家二郎氣怒交加,想到上次顧鴻影的疾言厲色,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偏偏顧鴻影不接戰,憋得一口怒意梗在心頭,難受至極。看著顧鴻影翻身上馬,李家二郎狠狠的呼出一口氣來,又有人前來相賀,李家二郎隻得轉頭與眾人說笑,神態自如,好不春風得意。

    顧鴻影高中榜眼,叫顧家上下皆是歡欣,顧夫人更是欣喜如狂,當即令人去購置鞭炮回來以表喜慶,連宮中的顧貴妃聞訊,也是遣了人送了不少好物件來。溫含芷素來體弱,唯恐過了暑氣,自入伏後,大多時候都在屋中。她神色有些懨懨的,枕在軟榻上,攪著碗中避暑用的香薰飲,似是心神不寧。聽得顧柔嘉說顧鴻影中了榜眼,溫含芷身子陡然一顫,“啊”的輕聲叫出來,一碗香薰飲合在了身上,流雲忙過來要清理,她顧不得許多,望著顧柔嘉甚是急切:“鴻哥哥當真中了榜眼?”

    “這話還能有假?如今放榜,過上些日子就是傳臚大典。”顧柔嘉笑道,饒是溫含芷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但藏不住那股子歡喜之色。流雲扶了溫含芷去更衣,顧柔嘉則自行坐在外麵,她慢慢的吃著冰碗,聽得其中的窸窣聲,輕歎道:“瞧瞧你這樣歡喜,哪裏還有半點惱著哥哥的樣子?他素來是天真性子,犯起混來也是個三不著兩的,為著你不肯理他的事,他抓耳撓腮苦惱了這樣久,你再有氣也消了不是?”

    屏風後傳來溫含芷的聲音,半含嗔半含笑,隱隱聽不真切,但卻透著顯而易見的歡喜之色:“他是你哥哥,你自然為他做說客,想借此哄我回心轉意,我卻不應你。”

    “他是我哥哥,但你我同吃同住,情誼並不比我與哥哥差,況且你是女孩子,我自然更向著你。”顧柔嘉笑盈盈的勸她,“阿芷何苦還擰巴許多,哥哥一會子回來,我讓他再來給你賠個不是,你就寬恕他一次吧。”溫含芷從屏風後出來,換了一件淺綠色的襦裙,十分清爽靈動,顧柔嘉含笑,拉著她的手:“阿芷,好阿芷,你就饒了我哥哥一次吧,他當真是知道錯了。”

    溫含芷默默不語,秀氣的眉頭蹙了起來,似乎在想什麽。顧柔嘉微笑連連,哪怕溫含芷說自己著實惱了顧鴻影,但顧柔嘉知道,她定然會回心轉意。恰如她和沈澈一般,有時沈澈使起壞來,讓她恨不能一輩子不理這黑心鬼。可是過不了許久,她又好想沈澈,想他戲弄自己時壞壞的神情。

    但凡是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人,誰又真的能狠下心來惱他一輩子?

    屋中一時靜默,隻餘冰盆蒸騰出的涼氣悠悠,顧柔嘉低頭將冰碗裏的碎冰攪化,並不去看溫含芷。那樣安靜的場景,好似兩人都是年少之時,那時顧晏如尚在閨中,兩個小丫頭就一左一右的黏著她,靜謐得很。

    隻是廊下由遠及近,傳來一陣極為惶急的腳步聲,明月忙不迭出去,攔住那狂奔而來的小廝:“等等,再急也得依了規矩,在姑娘院子裏,這樣狼奔豸突像什麽樣子?”

    那小廝已然滿頭大汗,不知是熱是累:“明月姐姐,可不敢怠慢了。大爺、大爺回來的時候驚馬了,生生給馬顛了下來不說,那馬受了驚,還一蹄子踏在了大爺的膝上,大爺當場就疼昏了過去,現下才抬了回來,還請明月姐姐去通稟一聲兒,讓王妃和溫姑娘……”

    他還尚未說完,溫含芷已然搶在了門前,小臉在一瞬間退去全部血色,好似白紙一樣,急聲喝問道:“好端端的,怎會驚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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