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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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正是三伏天, 天氣正熱, 院子裏蟬鳴陣陣,雖有下人來粘蟬,但到底聒噪。沈澈方才的話帶著無比的寒意,加之他現下渾身彌漫著不豫和威壓, 連旺兒也覺得膽寒非常, 大氣也不敢出,隻得稱是, 忙不迭下去了。
直至他退下,沈澈才再度進了屏風後, 顧柔嘉正沉沉睡著,因為天熱, 她臉頰紅撲撲的嫵媚至極,沈澈唯恐她熱醒,隻輕手輕腳上了床,將她抱入自己懷中。睡夢中的顧柔嘉嘟囔一聲,小腦袋就勢埋入他懷中,睡得甚是香甜。
聽得她呼吸深沉, 沈澈這才放心,目光又也落在她纏著紗布的手腕上。方才包紮之時, 那白皙小巧的手腕已然浮出清晰可見的指痕來, 更是腫得三指高, 白森森的發亮, 讓沈澈心裏好似被人捅了一刀, 痛得鮮血淋漓。他隻後悔自己不曾早些回來,更後悔沒有早些殺了沈奕這口說不成就對嘉嘉動手的豎子。
自幼嬌生慣養,顧柔嘉哪裏吃過這些苦,更不知她是否傷到了經絡。想到她跌坐在地上哭得委屈的樣子,沈澈目光一沉,蒼白得病態的臉上漫上了寒霜,又將顧柔嘉朝自己懷中攏了攏。
他定要讓沈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因體溫低於常人,因而顧柔嘉偎在沈澈懷中睡得香甜,再醒來之時,則見沈澈雙目緊闔,濃密的睫毛隨著呼吸輕輕顫動,大手卻像是鐵鉗一樣,將她護在懷中,舍不得放開。饒是手腕鑽心的疼,顧柔嘉心裏還是與吃了蜜一樣,便沈澈懷中鑽了鑽。
她動作並不大,隻是沈澈素來淺眠,一下就醒來,低頭對上顧柔嘉清亮如水的眸子,他彎出一個笑容來,柔聲道:“怎麽不再睡上一會子?是不是手疼?”
“現下睡了,夜裏怎麽辦?”顧柔嘉貪涼,躲在他懷裏不肯起身。因為傷處腫起,她隻覺得手腕處緊繃得厲害,低頭見已然被細細包好,心知是沈澈所為,心中一暖,搖頭說,“不是很疼,你不要擔心。”
“好,我不擔心。”饒是心中殺意狂暴洶湧,但沈澈笑得風輕雲淡,細密的吻落在她額頭,“是我不好,沒能保護好你。”
早知沈奕道貌岸然,說不委屈定然是騙人的,但比起委屈,顧柔嘉更多的是不齒。不僅不齒沈奕對自己動了手,更不齒於他稱沈澈和宸妃是怪物。哪怕她仍然不知,何以葉知秋和沈奕都一口咬定沈澈是怪物,但她知道,她中意的男子,哪怕當真是怪物,她也願意陪沈澈一起做怪物。
她笑道:“你還要怎樣保護我,沈澈,往日我曾希望你能將顧家護在翅子底下,可我現在卻不想你將我全然保護起來,我不願你替我扛了所有事。再有什麽事,你我夫妻共同麵對。”
她說得堅毅,讓沈澈心中動容,抿出一個笑容來,不置可否的揉了揉她的發。哪裏不知他故意搪塞,顧柔嘉頓時著惱,氣哼哼的背過身不理他。沈澈隻笑著去哄,正值耳鬢廝磨之際,顧柔嘉猛然想起小棗紅的事,忙翻身坐起,道:“咱們快去見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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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回到家中,顧老爺就聽貼身的小廝說起沈奕來過,他隻是“唔”了一聲:“太子天潢貴胄,可不能怠慢了。”
“王妃接待著呢。”小廝隻笑,“隻是說來奇怪,太子走時似乎帶了幾分怒意,身上也有些髒。太子前腳剛走,九王殿下後腳也回來了,也是怒氣衝衝的,不知道出了什麽岔子。”
顧老爺沉吟片刻,尚未說什麽,就聽人說沈澈與顧柔嘉過來了,忙以臣禮迎了兩人,被顧柔嘉攔住後,仍是一派恭順模樣:“日頭大,殿下與王妃親自過來,不知所為何事?”
“是為了哥哥。”顧柔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目光緊緊看著父親,語調愈發的堅定,“哥哥墮馬不是意外,是有人刻意陷害的。”她一麵說,一麵從荷包中取出那枚鋸齒型的鐵片呈給顧老爺,“這鐵片藏在小棗紅馬鞍之中,本就緊緊壓著小棗紅的背,讓它極不舒服,遑論驟然加了一個人的重量,這鋸齒深深沒入肉中,小棗紅背上血肉模糊,劇痛之下,這才會將哥哥顛下來。”
那鐵片上尚且帶了幾分殷紅的血色,顧老爺聽得女兒說完,額上青筋都鼓了出來。原本顧鴻影高中榜眼,舉家歡欣,誰想立即墮馬,摔成重傷,顧夫人因此臥床不起,好好的家裏,鬧得現下這般光景,若是意外也就罷了,但要是人為,分明是有人嫉恨顧家、嫉恨顧鴻影!現下僅僅是高中就鬧出這種事,來日顧鴻影若是一路高升,豈非要給對方害得家破人亡!
如此想著,顧老爺目光陡然一深,沉聲道:“是誰?”
顧柔嘉抿著嘴兒,完好的小手緊緊捏著鐵片,指尖都泛出了青灰之色:“是鄭軼。”
本不知她為何忽然惶急的要尋顧老爺,沈澈雖擔心她的傷,但也陪她過來,聽她說出鄭軼二字,頓時蹙起了眉。
“不可能!”顧老爺臉色鐵青,陡然搖頭道,“軼哥兒是顧家一手拉拔,與你哥哥更是自幼相識,一起長大,更一起入了衡山書院念學,怎會做出陷害你哥哥的事來?絕無可能!”
早知道父親不願相信鄭軼為人,就如同前世,直至鄭軼翻臉,父親都不肯相信他會如此薄情寡義,將多年照拂之恩一筆勾銷。顧柔嘉搖頭,斬釘截鐵道:“小棗紅是爹爹尋來,本是想要送給我的,後來因為它性子太烈,唯恐我不能降服它,這才送了哥哥,哥哥馴了小棗紅多日,將其馴服。顧家上下,除了哥哥之外,小棗紅從不許任何人碰它,連馬廄的下人靠近都能被它咬上一口,遑論旁人。”
顧老爺頷首:“不錯,小棗紅性子剛烈,除了鴻兒,誰也不能靠近,動輒被咬甚至被踢飛。正因如此,才無人能在它身上做手腳,隻能歸咎於鴻兒並未完全降服它……”
“既是未曾完全降服,為何小棗紅跑丟了幾日,又自己回來了?”顧柔嘉反問道,“倘若它真的不曾認哥哥為主,不曾認顧家為主家,以小棗紅剛烈的性子,一旦跑了,可就再也不會回來了。”顧老爺張口欲言,卻發現自己竟然找不出反駁的話來,看著女兒尚有幾分稚嫩的小臉,他臉色白了又白,顧柔嘉繼續說道:“爹爹忘了,除了哥哥之外,還有一個人,和哥哥時時在一起,同吃同行,一同在顧家的學裏念學,馴服小棗紅也是兩人一起,哥哥對人從不設防,更不會防著他,也絕不會想到,他會這樣陷害自己。”
顧老爺沉默著,隨著年歲漸長,他覺得他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女兒了。往日顧柔嘉何等看重鄭軼,若非女兒喜歡,他也不會動了要女兒嫁給鄭軼的心思。後來女兒卻漸漸不與鄭軼親厚,他雖奇怪,但也隻想著怕是女兒遇到了心上人,也並不多問。
但現在,顧柔嘉坦然說出對鄭軼的懷疑,讓顧老爺心中多了幾分說不出的感覺,或是悲憫,或是焦灼。
“軼哥兒……”良久,顧老爺才說出話來,一時間甚是難熬,顧柔嘉搖頭道:“爹爹,鄭軼是爹爹親自點撥的,更數度稱讚他天賦過人,而相比他,哥哥則是資質平平。他因受傷不能參加科舉,眼看著哥哥高中榜眼飛黃騰達,他心裏怎有寬慰的?何況他本就是反複無常的小人!”
前世臨終時的悲哀一起襲上心頭,顧柔嘉叫了出來,引得顧老爺大驚,驚呼道:“嘉嘉何出此言?”
顧柔嘉頓時語塞,實在不敢說出前世鄭軼背信棄義,更對顧家落井下石的事。兩相沉默了許久,沈澈道:“嶽父大人可知,鄭軼為何會受傷麽?”
顧老爺一懵:“聽聞是在楊家摔傷……”
“並不是摔傷。”沈澈冷清如雪的嗓音透著絕對的從容,烏泱泱的眸子望著顧老爺,他那樣清瘦,卻如仙人一樣出塵高華,卻讓人不敢逼視,“是小婿親自動手,將他打成重傷,倘若彼時不是嘉嘉在場,小婿定要他性命。”
素來知道沈澈行事心狠手辣,但也不想他會在楊家將鄭軼打成重傷,顧老爺一時不知說甚才好。沈澈卻十分坦然,迎上顧老爺陰晴不定的臉色:“鄭軼與嘉嘉青梅竹馬,此事本不是小婿應該過問,但彼時嘉嘉對他毫無綺念,他卻能仗著青梅竹馬之誼將嘉嘉堵在楊家,更是動手動腳。如此行止卑劣的小人,本就該死。”
顧老爺沉默著,眼珠不自覺的顫抖,被沈澈的話給驚住。鄭軼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孩子,他自認對其萬分了解,但現下顧柔嘉和沈澈的話讓顧老爺免不得有幾分自我懷疑。小棗紅之事,除了鄭軼之外,還有誰能做手腳?再加上沈澈說鄭軼輕薄女兒,而顧柔嘉也是一臉深以為然,讓顧老爺咬緊了牙。
難道自己真的養了一隻白眼狼?!
想到兒子重傷、妻子臥床,顧老爺目光頓沉:“他若當真忘恩負義,老夫也未必肯如此善了!還不趕緊令人去查,這些日子鄭軼的行蹤,倘若真是他所為,老夫必不與他善罷甘休!”
顧柔嘉頓時大喜,父親一直對鄭軼照拂頗多,她還擔心父親不能接受,如今來看,倒是她杞人憂天。沈澈淡淡說:“若是嶽父大人信得過小婿,大可將此事交與小婿。”
“如此未免煩勞九王了。”顧老爺似有不安,沈澈則微笑,方才逼人之勢蕩然無存,隻覺清華無雙,出塵至極:“此次因墮馬之事傷了小婿的大舅子與嶽母,小婿也未必肯放過幕後主使之人,豈有煩勞之說?”他說著,向顧老爺一揖,後者不便再說什麽,隻點頭稱是。
三人又寒暄了一陣子,夫妻二人正待離開,顧柔嘉轉身之際,不慎露出被纏了好幾圈紗布的手腕來,顧老爺頓時大驚:“嘉嘉,你的手——”
他急得連“王妃”也不再叫,顧柔嘉下意識要藏,奈何實在藏不住,顧老爺臉色很難看:“你的手是怎麽了?”
顧柔嘉不知如何回答,一時囁嚅,沈澈則拉過她腫起的手,強壓心中狂暴怒意:“是沈奕。”
“太子?”顧老爺蹙眉,他在朝為官多年,心知皇帝父子秉性,但沈奕在朝中名聲很好,文治武功也屬上乘,怎會對女子動手?顧柔嘉咬牙道:“爹爹可知道沈奕如皇帝一丘之貉,都是視色如命的人,我那日裏聽紅鸞姐姐說,說沈奕垂涎姐姐——”
顧老爺大驚道:“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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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的時間轉瞬即逝,待到傳臚大典那日,沈澈很早就起身,在外鍛煉之後,抱了顧柔嘉在懷,細細給他上藥後,這才低聲道:“今日傳臚,一會子必然還要設宴,我隻怕回來得晚,你在家等我可好?”
想到皇帝和沈奕的目光,顧柔嘉隻覺如芒在背,更不願去麵對,她隻稱是。見她撅著嘴,沈澈撫了撫她的腫起的地方,低聲歎道:“消退了好些,你好生留在顧家,過些日子鴻哥兒和嶽母好了,咱們就回王府去。”
顧柔嘉“嗯”了一聲,沈澈笑著咬了一口她的小鼻子,這才轉身要去。臨到出門時,顧柔嘉方問道:“你讓去查鄭軼的底,可查出眉目了?”
沈澈不置可否,隻是盈盈望著她,她噘嘴說:“傷得是我哥哥,我當然要有知情權,你若不依,我可再不與你回去。”
“扛也得扛回去。”沈澈淡淡反駁,引得顧柔嘉氣鼓了臉,他笑道,“罷了,你要知道也就知道,我再不鬧你。”他說著,又對旺兒說,“查到了什麽,要知會王妃一聲。”
旺兒含笑應下,又送了沈澈出去,主仆二人一路出去,直至行到僻靜處,沈澈才低聲問:“辦妥了麽?”
“殿下放心就是。”旺兒笑盈盈的回了一句,神態恭順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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