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向村子深處走，薑綺羅越覺得芒刺在背。

    不是因為村裏沒有人，而是因為這裏人太多，而且全都擁擠在道邊，虎視眈眈地看著他們一行。

    村人有的頹然坐在道邊，有的懶洋洋靠在枯樹幹上，無論男女老少，都是瘦骨嶙峋的模樣，身上的衣不蔽體，有的甚至隻有些遮羞的破布片。他們瘦削的臉盤上眼睛凸起，布滿血絲，直直地看過來，有如惡鬼。

    小大人一樣的薑涵都嚇得小臉慘白，抱緊了薑綺羅的腿。

    薑綺羅甚至不敢深呼吸，因為空氣中彌漫著酸腐和惡臭，想必是附近有死貓死狗的屍體，也說不好是病餓而死的……人。

    她追上領路的越九霄，小聲問道：“這裏是貧民窟？”

    越九霄正背著一件大行李，累得氣喘，聞言咧嘴一笑：“你想回去了？可惜車交給柳枝了。”

    薑綺羅感到數道目光投向自己，當中的貪念毫無掩飾。

    她的衣服在富家女子眼裏算是樸素，可是在一群饑困交迫的人眼中簡直是鳳凰毛麒麟皮做的。

    薑綺羅搖搖頭，在袖中捏緊拳頭，說道：“說出的話潑出去的水，我說過不怕的。”

    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

    何況想不走完也不行啊！他們帶著不少糧食衣物，貧民窟中的人萬一窮瘋了，是不會放他們安然離開的。

    薑綺羅瞪著越九霄：“所以你讓我多準備些糧食，並不是為了我們，而是這些貧民？”

    越九霄大言不慚地點頭：“別忘了你還要招染工呢，這些糧食就當是預付工錢唄。”

    說的容易！他們帶來的幾乎是家裏全部的存糧了，把這些給了貧民窟的人，他們又要怎麽辦？

    可是事已至此，沒有回頭路了。

    薑綺羅回頭，讓奶娘和春草就地放下行李，說道：“施粥。”

    奶娘立時急了：“小姐，咱們憑什麽？越先生，你既然在這住過，一定又法子送小姐平安離開吧？”

    越九霄點點頭：“平安離開不難，不過重開染坊就難了。東家，你怎麽想？”

    薑綺羅想的隻有一件事，開染坊，掙錢，養家糊口。

    所以越九霄的問題，根本就不是個問題。

    “放糧，施粥。”

    奶娘雖然極不情願，可是看到薑綺羅決然的神色，也知道沒法子勸她回頭。

    小姐從前很少出現這樣的臉色，唯一一回隻怕就是違拗老爺，說拚死也要生下小少爺的時候，也就是因為一向溫婉乖巧的小姐露出那樣的神情，老爺才不得不退讓。

    不過近來小姐這樣的時候多了許多，奶娘覺得她精神了許多，著實是好事，卻又擔心她像從前麵對老爺那次一樣，留下永遠的傷害……

    “奶娘，你要是累了，就去歇會兒，施粥的事我來做也行。”薑綺羅看到奶娘在發呆，握了握她的手。

    奶娘搖搖頭，和春草一起準備做粥。

    貧民窟裏的人雖然已餓得沒有人形，可是有人來送飯還是看得明白的。一見春草和奶娘打開糧袋，就有人從荒廢的屋子裏拖出來一口鐵皮大鍋。

    越九霄和之前嚇走柳枝那人一起搬來樹枝做起支架，奶娘把鏽跡斑斑的鐵鍋洗了三四回，才敢放上架子燒水。春草和薑綺羅把原本供他們五人半月之用的口糧倒入鍋中，糧食的香氣頓時彌漫開來，引得周圍一片滿懷期待的口水聲。

    看著水汽升起，金黃的小米在水泡裏翻滾，從薑綺羅到奶娘到春草心中都是不安，卻也無可奈何。

    等著鍋開飯熟的時候，薑綺羅問起越九霄怎麽躲到了這有如地獄的地方。

    越九霄歎口氣道：“你要是有個宰相爹就知道我的痛苦了。他是百官之首，說要找一個人，天下戴烏紗的那叫聞風而動，我不躲到這個地方，就要被附近的縣官老爺找到了。”

    薑綺羅暗暗撇嘴，越九霄這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曬爹嗎？

    她問道：“那這裏又為何有個貧民窟？”

    越九霄說道：“這地方原本就是個偏僻的山溝而已，除了獵戶柴夫誰也不來這。最初是有些病入膏肓被家裏人遺棄至此，漸漸的，因為戰亂失去家園的人也來了，被大地主搶走田產的人也來了。大家都是一窮二白，正好紮堆挨餓。”

    薑綺羅抱著手臂黯然一歎，有些汗顏。

    她從醒過來後心裏想的隻有自己一家的溫飽，鬥的也隻是個潘管事而已。這時她才第一次知道這天下還有戰亂，還有人遭遇著不公。

    “咕嘟咕嘟”，鍋裏的粥再度冒起了泡。不需要奶娘說話，四周的人聞到香味已經自覺地湊了過來。

    他們之中一定有不少人曾經乞討為生，紛紛拿出破了口的碗求粥。

    雖然人數眾多，一度讓薑綺羅擔心發生哄搶，不過越九霄那位小弟往鍋邊一站，惡狼一樣的眼神再度出現，隻是一掃，蠢蠢欲動的人群便老實了下來。

    春草和奶娘挨個給貧民盛粥，趁這個時候薑綺羅問了那人的來曆。

    越九霄替他答了：“這位是紀寧紀大哥，為了逃離北方的戰火躲到了這。別看他模樣凶巴巴的，人可是很靠得住的。東家，你趕明兒個開染坊，可少不了他的幫忙。”

    這一點薑綺羅很認同。

    要是她手下也有一群凶神惡煞的保安，染坊哪至於那麽容易被潘管事燒了？

    特別是現在他們在的這個地方，沒有一個強有力的人震懾當地貧民可不行。這個一臉橫肉的惡漢，絕對是不可多得的人材。

    她悄悄說道：“九霄，你幫我問問他，願不願意來染坊幫工？要是不願意……你磕頭也得把他請來。”

    越九霄假惺惺地悲泣一聲：“東家，你隻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嗎？”

    薑綺羅有時真恨不得揍他。

    好在越少爺懂得見好就收，轉臉就笑嘻嘻地說道：“放心，他肯定願意，這裏的人都會願意的。能過上安穩又有錢的日子，誰會不願意？隻要綺羅把染坊開起來，這裏的人一定盡心為你做事。”

    聽了這話，薑綺羅算是吃下了一刻定心丸。不過她轉念一想，又覺得很可疑。

    越九霄這個家夥，最開始不願她以身犯險那段不算，可是自從他決定帶薑綺羅來貧民窟，仿佛一切都在他的算計和引導之中了！

    雖然他對朝政無愛，其實以他這份心機，那裏才是他的用武之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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