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越九霄舊居的村子新開染坊的事就這麽敲定了，薑綺羅說幹就幹，第二天就帶著全家外帶一個春草向著新址進發。

    李叔駕車走了半日，腦子有些發蒙。

    他停下車問越九霄：“先生，怎麽還不到？您不是說經過大石村再走五裏地嗎？”

    越九霄撓著腦袋打哈哈：“二裏？老李你聽錯了，我分明說得是五十裏。”

    李叔瞠目結舌，臉上的皺紋恨不得都要撐平了：“我絕沒有聽錯，您之前說的真是五裏！要是五十裏這也太遠了，我決不能同意小姐離開田莊這麽遠。”

    越九霄拍著李叔瘦骨嶙峋的肩，眯起眼睛笑道：“好好好，我說錯了。反正咱們都到了這裏了，再回去又是浪費半日，幹脆繼續往前得了。”

    薑綺羅在車裏聽到越九霄的話，心裏打了個顫。

    還記得最開始說要去越九霄那裏開新染坊時他的推脫，他還說來此地會很辛苦。

    要知道那個大石村是她聽說過的最遠的村子了，比那裏還遠五十裏……到底他從前住了個什麽地方啊？

    薑綺羅忍不住掀開車簾，一瞧卻把她嚇了一跳。

    眼前所見早已沒什麽村落的痕跡，有的隻是荒山、枯樹、巨石、黃土漫天。

    一隻老鴉從車頂飛過，留下“啊——啊——”的叫聲，孤寂又蒼涼，雖然正是青天白日，卻叫人心裏發寒。

    奶娘呸了一聲道：“真晦氣！”

    春草擠在奶娘身邊，搬個鬼臉去嚇薑涵：“小少爺，你知不知道，剛剛那種鳥兒專吃小孩子的心肝！尤其是你這種胖嘟嘟白嫩嫩的小娃娃！”

    薑涵眼觀鼻鼻觀心：“娘親教過我，聖人不說怪力亂神。”

    春草聽得一頭霧水，奶娘又嫌她嚇唬孩子瞪了她一眼，總之是討了個沒趣。

    薑綺羅不知該不該誇獎兒子，才三歲就被親媽灌輸了那麽多子曰詩雲，連聽鬼故事的刺激都沒有了，童年還有什麽意思？

    她想著薑涵可憐，便沒把窗外的模樣放在心上，倒是柳枝剛剛也見了，心裏有些害怕。

    她瑟縮在薑綺羅身邊，妙目四下打量：“小姐，咱們還是回去吧，這地方怪怕人的。”

    薑綺羅歎口氣：“實在是委屈你們了，可惜別處開不來染坊啊。”

    柳枝說道：“從前沒有染坊的時候咱們也能過啊，有小姐的字畫，還有奶娘的繡活兒。”

    春草聽了很詫異，問柳枝：“那你幹些啥？”

    她言者無意，柳枝卻聽者有心，以為她說自己不做事，當下蹙起秀眉：“我做什麽幹你何事？”

    春草瞪圓眼睛：“你吼什麽？我隻是問問，怎麽了？”

    眼看兩個小姑娘話不投機，薑綺羅攔在當中勸解，才把柳枝按住在座位上，忽然聽到外麵一陣沸反盈天的吵嚷。

    幾個粗魯的聲音圍著車子此起彼伏：

    “喲，越大官人趕著大車回來了？我們還當你死了！”

    “我們都餓著呢，你有好吃的先給咱們來點？”

    “車裏有啥？是不是很多錢？給哥幾個分分？”

    “還是裏麵藏著個小美人？讓咱們開開眼？”

    越九霄的聲音有些軟：“別別別，哥幾個別難為我，讓我們過去吧！”

    薑綺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外麵不會是劫匪之類吧？可是從沒聽說大青山裏還有落草的呀！

    她心中疑慮非常，連柳枝攀著她的手臂直掉眼淚，小聲地問怎麽辦怎麽辦，薑綺羅也沒有回答。

    車外那幾個人貌似很強橫，連越九霄也很頭疼。

    他忽然大叫一聲，緊接著是沉重的落地聲，好像是被人強拽下車。

    “遮遮掩掩的，老子倒要看看車上有什麽寶貝！”

    話音才落，門簾便被掀開，露出一張黑黝黝的臉盤，髒兮兮地沾了不少土，一雙眼睛像是被餓壞的野獸，在車中人的身上逐個掃過。

    雖然目光不善，可是他到底也隻是看看，並未真正做什麽出格之事。

    薑綺羅摟著涵兒沉聲道：“車裏都是女眷和孩子，不方便讓外人看，還請閣下守規矩，不然對你也沒有好處。”

    春草抄起吃剩下的空食盒朝那人臉上扔過去：“瞎了你的狗眼，這是京城薑老爺的馬車！”

    那人躲得倒快，一閃身就離開了車門，隻留下空食盒落地打滾的響聲。

    柳枝大哭起來：“小姐，柳枝不要留在這裏，咱們快回去吧！”

    薑綺羅輕拍她的後背，很是為難。她還記得越九霄說他們那的人不好相處，如果這是必然，那為了染坊就要受著。

    “柳枝，咱們不能走……”

    柳枝哭了一陣，顫聲道：“小姐，柳枝想著您在田莊那座宅院還要有人看家的。”

    薑綺羅明白她是不願同去了，她知道這事勉強不來，於是點點頭：“也好，你就和李叔一道回去吧。奶娘，春草，咱們這就下車。”

    她說完，拍拍柳枝的手，說道：“你在田莊也要小心，潘管事找不到我們說不定要找你的麻煩。我還記得我病時他對你非禮，你和李叔千萬當心，實在不行就和村裏人同住，也好有個照應。”

    柳枝目中含淚，嗚咽著點了頭，目送薑綺羅幾人下車，自己卻連探出頭也不敢。

    薑綺羅看著馬車走遠，回頭再看，麵前等著自己的隻有荒蕪的山溝，心裏終歸是忐忑的。

    越九霄走過來，拍拍手道：“大夥兒都累了，咱們這就去我那裏休息吧。”

    薑綺羅卻沒有動：“你故意嚇走柳枝？”

    “哪有？這事是意外。”

    “我可見過你用樹枝打退潘管事的狗腿，你會被人輕而易舉拖下車？騙我倒無所謂，這種程度的謊言已經是把我當傻子了。”

    薑綺羅瞥了一眼剛才闖入車中的男子，他正抱著空食盒，連同剛剛圍住車子的另幾個人一同跟在越九霄身後。他那惡狼一樣的目光也消失了，完全是一副等待大哥吩咐的模樣。

    分明一切都是越九霄自編自導自演的戲碼！

    越九霄揉著額頭道：“看破不要說破，我很用心才逼她自己提出回去的！不然柳枝會懷疑你疏遠她，不知又要怎麽樣。”

    薑綺羅歎氣道：“你可是小人之心了。柳枝自小跟著薑……跟著我，不說忠心，總有情分吧？”

    越九霄撇撇嘴，他堂堂宰相公子和一個小丫頭鬥法費這麽大勁，他容易嗎？

    真是狗咬呂洞賓。

    啊，不對，因為是綺羅，不能拿狗說事。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越大少爺懷著悲憤的詩意，帶著薑家上下入住到這個荒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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