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老頭把故事說完時，夜已經很深了。他的草廬裏沒有燈，屋裏屋外都是黑乎乎的一片，好像空氣都被凍住了。

    薑綺羅終於告辭了，霍老頭已經說了不會教她，那麽再死纏爛打是沒有意義的。

    相比於求秘方無望，她更多的是替霍老頭難過，曾經的織染奇才在貧民窟蹉跎了半輩子，世界上少了多少漂亮的布料？

    風聲很緊，她裹緊了衣服，順著蜿蜒的小路往越九霄的棚子走去。她心裏甸甸的，腦袋也無力低垂，隻看著腳下的方寸之地。

    一側的林子裏忽然想起細碎的足音，薑綺羅疑惑了一聲，她揉揉困倦的眼睛，卻隻見一片亂糟糟的樹影。

    “誰在哪？”她站住了不敢動。

    回答她的不是聲音，而是兜頭一盆冷水，把她淋了個透心涼。

    不，也不是冷水。薑綺羅一聞到氣味就知道這是今天染坊用剩下的染料，裏麵茜草的味道還很重呢。她抹掉臉上的水，在月光下一看，果然泛著淺紅。

    她打了個噴嚏，大喊道：“是誰？”

    林子裏“咣當”一聲，那個人扔下了水桶逃走了。薑綺羅隻看到是個矮小細瘦的人影，是女人還是小孩卻是說不清了。

    想也知道，怎麽會有人站出來？她也沒有時間去細想作案的是誰，總之，隻是潑一盆髒水應是沒有要害她性命之心吧。可如果不趁現在趕緊把身上的茜草洗幹淨，被風吹幹顏料就要粘在身上臉上了，那她明天就要成為所有人麵前的大紅人了。

    薑綺羅暗暗罵了一聲，就跑到了山腳下的小溪邊。夜深水冷，可是沒有辦法，她打著冷戰也得先洗幹淨了。

    薑綺羅噴嚏連連，又罵了一聲倒黴，她帶來的衣服不多，過兩日還要穿著這件去集市呢，卻偏偏被染髒了。“還不知道要被奶娘怎麽罵呢！”

    她從頭到腳從裏到外沒一處不紅的，隻好把頭發也解了，外衣也脫了，挽起袖子和褲腿擦拭身體。

    忽然林子盡頭傳來一聲女子的慘呼，薑綺羅的心揪了起來，莫非這附近有個專對年輕女子下手的惡徒？除了她，還有別人遭遇了惡作劇？

    她此時正狼狽，沒空去管另一個女子，隻盼著她遭遇的戲弄和自己花樣不同，不然大冬天洗冷水澡實在受罪。

    那邊的慘呼沒了下文，沒有咒罵聲也沒有腳步聲，薑綺羅卻變得提心吊膽，總覺得哪裏不尋常。

    她還沒想通，嘈雜的人聲從遠處傳來：“剛剛的慘叫就是從這邊傳來的，大家散開找找！”

    “好！”

    薑綺羅被溪水凍住的血驟然熱了起來，要是這副模樣被撞見豈不丟人？她手忙腳亂地披衣服挽頭發，想趕在有人到來之前打理好。

    可惜平時都是奶娘幫她穿衣束發，古人的衣服她到現在還搞不明白。等她被趕來的村民發現時，她還在和衣結過不去呢。

    發現薑綺羅的村民不是一個，而是一群。人們聽到慘呼，生怕林子裏有神神鬼鬼，所以三五成群的來搜。聽到河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還以為是個女妖，所以暗暗地拉來一大幫年輕有力的漢子打算除妖，沒想到看到的是衣冠不整的薑小姐。

    這一群人裏不少是從沒摸過女人手的少年，要麽就是血氣方剛的壯漢，看到河邊坐著花容月貌的小姐，小姐的身上還隻有薄薄一層裏衣，墨玉樣的長發披散，長至腰間，如夢似幻，甚至還有半截褲腿未曾落下，露出光潔的腳腕……在場的沒人不暗暗吞一口口水。

    薑綺羅伸手拿過衣服擋在身前，喝道：“退下！”

    可是那一個個都像是眼睛長在了薑綺羅身上，雖然不上前，可是都不願離開。

    薑綺羅算是明白了，被潑茜草也罷，那一聲慘呼也罷，都是為了引這些人到河邊看她不成體統的模樣。

    “綺羅！”

    “東家！”

    越九霄和春草的聲音漸漸靠近，兩人分開那群圍觀者，看到薑綺羅的模樣各自驚呼一聲。

    越九霄看到她身上為洗淨的紅顏料就明白了，解下衣服披在了薑綺羅身上。

    “都給我滾開！她也是你們能看的嗎？”春草尖著嗓子大喊，見那些人還戀戀不舍，一甩手就給了某個男人一巴掌，“滾！”

    挨打的男人大怒：“她不害臊，在河邊脫衣服，我們看看又怎麽了？她不脫我們也不會看啊！”

    春草氣道：“脫衣服又不是給你們看的！”

    “哦？那是給誰？小野種的爹嗎？”

    原來薑小姐未婚生子的事情還是傳了出來啊，薑綺羅長歎一口氣。

    當事人如果是別的女子，現在一定都羞憤自殺了。可偏偏她是薑綺羅，貞操名節全不放在眼裏。

    她大方地接過越九霄的衣服，坐直了身子說道：“幾位都是染坊的工人，明天正是最忙的時候，現在不回去休息明日豈不要誤工？”

    春草和那些圍觀者都有些懵，薑小姐未免太淡定了吧？隻是薑綺羅不拿被人看光當什麽大事，再調侃下去仿佛也沒啥意思了，再加上旁白有張牙舞爪的春草，人們也就訕笑著散了。

    薑綺羅站起來，讓春草幫她收拾起衣服，兩個人準備回去。

    越九霄忽然拉住了她，說道：“如果我陪著你，絕不會發生這種事。綺羅，以後再來找霍老頭，讓我陪著你吧！”

    薑綺羅把長發簡單地挽成一個髻，對他笑笑：“發生了什麽嚴重的事嗎？被潑水？被人看衣冠不整的樣子？嫌棄我的人總是會嫌棄我，你在不在身邊都是一樣，我為何要把嫌棄我的人放在心上？衣服先暫借啦，會請奶娘給你洗幹淨的。”

    她說完喊上了春草，兩個姑娘一道走了。越九霄孤獨地站在冷風裏，薑綺羅回頭看看他，終於還是一言不發。

    就是因為薑綺羅蔑視世俗的目光，所以她與眾不同，所以越九霄對她青眼有加。可是太與眾不同，難保不招災啊，接受一些他的恩惠又有何不可呢？

    越九霄想不通。

    薑綺羅這個女子越是接近，越是看不透，可是越是看不透，他的好奇心就越是催促她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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