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九霄再一次回到了幽暗的樹林裏，他依舊站在那棵樹下。隻是不像上次，他沒有從容地叼著草葉，握緊手中的石子。

    黑影如約而至，像一隻大鳥一樣落在樹枝上。

    “嗖”，越九霄手中的石子奔著樹枝飛去，破空之聲有如響箭。

    黑影騰起身子，在空中一個閃身，讓過了石子，隻是貼身的黑衣也被嗤地劃出了口子。

    黑衣人落地後低頭看了看袖子上的破口，目光冷冷：“久聞越少爺文武全才，今天總算開了眼界。隻是不知道我做了什麽，要受越少爺這份領教？”

    他越生氣，說話越客套，平時和越九霄說話倒是很冷漠。

    越九霄的語氣卻比平素的黑衣人更冷：“綺羅被人潑顏料時你不在她身邊嗎？為什麽不幫她？”

    黑衣人冷笑道：“越公子當時提的要求是保護她的性命，被人潑染料她會死嗎？要是這種小事我也要管，那她跌一跤我也要管，繡花兒刺破手指我也要管了？”

    越九霄長於辯論，難得地有一次被人嗆得無力反駁。

    黑衣人聽他不說話，淡然道：“你關心則亂。”

    越九霄冷靜下來又問道：“潑顏料的人是誰？”

    黑衣人詫異道：“堂堂宰相公子居然關心小村莊裏的雜事嗎？”

    “這個人用心歹毒，他沒有用刀殺人，卻想用流言殺死綺羅。這個人一天不找出來，他就會再想辦法傷害綺羅。”

    黑衣人的目光定在越九霄臉上：“嗬嗬，我說你為何對薑涵如此用心，原來是看上了他的娘親。越公子，什麽樣的女人你得不到，怎麽偏偏看上一個失足婦女？”

    越九霄隻當聽不出話中的揶揄：“那天潑茜草的是誰？”

    黑衣人恢複了平時的冷淡：“這不在我需要告知你的情報範圍之內。我效忠的是主上，不是你。主上要你效忠他，你不從，現在卻想從我這得到消息，這不公平。”

    越九霄歎口氣：“你和你主子一樣斤斤計較啊。好吧，跟你主子說，皇帝陛下現在最憂心江南的稅賦，他去江南當幾年差，要比陪著陛下祭孔有用。”

    他曾立誌不攪入政局紛爭，這次算是破例了。

    黑衣人琢磨了一下越九霄的話，說道：“你的建議我會轉告主上，至於想害薑綺羅的人，就是那個一心崇拜你的白苗兒哦。”

    “她？”越九霄一時還以為聽岔了，那個弱質纖纖的小姑娘，一個字也不敢多說的白苗兒？

    他想和黑衣人再確定一番，可是林子又是空蕩蕩的了。他無可奈何，隻好回了貧民窟。

    短短幾日，染坊的模樣已經大不一樣。

    那次滿載而歸時，薑綺羅也買了新的工具，幾天過去，高大的木棚子已經初見模樣。一旦搭好，就算在白天也可以晾布匹了，而且還不怕下雨。

    不僅染坊的樣子變了，連工人的模樣也不同了。從前空氣中彌漫著姑且在染坊討口飯吃的氛圍，如今卻是沒有了。誰都知道活兒做的好，薑綺羅會多給錢。一旦有了這個動力，染坊這台大機器簡直快得停不下來。

    薑綺羅對此很滿意，唯一擔心的就是新進的白布數量太少，不夠這些染工使用。

    她一打眼，看到越九霄慢慢走來，心裏有點詫異，但還是迎了上去。“今天怎麽有空來染坊？涵兒不念書嗎？”

    越九霄出門前特意給薑涵留了寫不完的功課，這個小子很聽話，絕對一個上午沒出門。

    “我總算是提供第一桶金的人，總不能真的甩手嘛。”越九霄看到白苗兒在染匠中間。她學得很快，已經足夠指點別人了，也可看出薑綺羅對她特別的栽培。

    越是如此，越令人擔心。

    恰好春草有事來問薑綺羅，越九霄便趁機一個人朝白苗兒走去。

    白苗兒感到不遠處的注視，羞怯地移過目光，發現是越九霄，不禁大喜：“越大哥，你是來看我染布的嗎？”

    越九霄望著那一張純真的臉，不敢相信她會設計薑綺羅，可是黑衣人的情報從來不會錯。

    他隻好笑笑，說道：“我隻是想到回來後不曾好好和你說過話，很過意不去。”

    白苗兒低下頭，從臉頰紅到了耳朵根。她見越九霄往外走，便亦步亦趨地跟上。

    她一直很喜歡這樣跟著越九霄，就算什麽也不說，都覺得是天賜的幸福。

    兩個人走到染坊外，越九霄的步子漸漸放慢，他停下，白苗兒也停。

    許久，他終於問道：“綺羅有哪裏對不住你嗎？為了白老爹被辭退的事？”

    白苗兒緋紅的臉刷地白了，她不自覺地後退一小步，說道：“薑小姐怎麽會又對不起我地方？她養活了我們整個村子，我感謝還來不及。至於爹，他是什麽樣我還不清楚嗎？”

    她說著不禁落淚，這眼淚半真半假，既是想起爛泥扶不上牆的爹而氣惱，也是想觸動越九霄的同情。

    越九霄遞出一塊帕子，說道：“苗兒，我知道你是好姑娘，所以我不會去追問你曾經做過什麽，我隻希望你記住自己的話，你確實該感謝她。答應我，不要傷害她。”

    白苗兒雖然寡言，卻是整個貧民窟少見的聰明人。越九霄相信她聽得懂，也相信她的聰明足夠讓她作對選擇。

    白苗兒看著越九霄漸行漸遠，卻是從手指尖冷到了心底。越九霄剛剛看她的目光像是利刃，戳穿了一切真相，也戳在了她的心口。她還記得越九霄看薑綺羅的時候，那是她見過的最溫柔的越九霄。

    可是薑綺羅真的配不上你啊，越大哥！她做的所有事都與自己無關，與爹無關，隻是為了越九霄。

    她彎腰蹲了下來，蒙著臉細細啜泣，她知道在越九霄心裏她再也不是那個被欺負的小姑娘了，越大哥會不會鄙夷她？

    一想到越九霄會輕視她，相反卻高看薑綺羅，白苗兒就覺得這世界乾坤顛倒。

    “薑大小姐，我配不上越大哥，可是你會玷汙他！”白苗兒的目中燃起怒火。

    她慢慢地走向染坊外圍停放驢車的地方，緩緩合上眼睛。早就醞釀在胸中的計劃，這一次必須要實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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