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府不同於一般的豪華府邸，就算在歡慶的日子裏也保持著一絲讀書人的清高。放眼整座宅院沒有一盞花燈，一條彩綢，好像隻有回廊邊每隔三五步放上的一盆水仙或者梅枝算是裝點。

    薑綺羅換好了衣服，跟著下人到了後院。她跨入一間幽靜的庭院，管家告訴他這是宰相夫人的住處。

    原來這一夜宰相大人並不在家。據說他老人家是國之棟梁，在這個皇帝越發年邁不中用的時刻，宰相力挑重擔，統領百官，維持著國家的秩序。聽說北方又要打仗，宰相連夜召集六部議事，今晚是回不來了。

    管家說完這些事情時，侍女正好通傳回來，便請她入了正屋。

    屋子正中端坐著一位中年婦人，眉目含笑，雙頰儼然，雖然不再年輕，可仍然是讓人讚歎的美人，越九霄英俊的容貌看起來多一半繼承自這位夫人。

    “娘，這就是收留孩兒的薑小姐。上次我們回來得很匆忙，你都沒有好好看過她吧？”

    越九霄發聲說話，薑綺羅才發現他坐在一側，薑涵挨著他一同坐著，手裏還抱著小兔子燈。

    涵兒也換了新衣服，綢緞做的小襖上還鑲一圈皮毛。薑涵紅撲撲的小臉陷在一片毛茸茸之中，讓人可止不住地想要揉揉他。

    薑綺羅連忙對越夫人行禮：“見過宰相夫人，小兒頑皮，叨擾夫人的清靜了。承蒙夫人厚賞衣裝，愧不敢當。”

    越夫人看薑綺羅言談舉止不卑不亢，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心中喜歡，忙讓她坐，笑道：“一件舊衣服而已，算不得什麽。薑小姐照顧九霄許久，我也應該有所表示。”

    薑綺羅含笑道謝。

    越夫人看看薑涵，問薑綺羅道：“令郎在此，不知尊夫在哪裏？薑小姐為何還做未嫁人的打扮？”

    薑綺羅想著這事總是瞞不住的，便道：“他……我和他沒成親，而且他怕是不會回來見我們母子了。”

    越夫人的笑容僵了一瞬，又轉眼融化了，她點點頭，說道：“世間負心男人多不勝數，薑小姐遇人不淑而已。”

    薑綺羅看越夫人的眼光頓時變了，沒想到這位貴婦人毫不受禮教的束縛，就這麽接納了薑綺羅。

    越夫人讓薑綺羅坐到她身邊來，拉著她的手說：“九霄從來沒有帶人回過家，你是第一個，我想總有過人之處。”她左看看右看看，點頭道：“確實是個美人。”

    薑綺羅覺得不自在了，她怕的就是越家人以為她和越九霄不清不楚。

    她抽出手，看了一眼越九霄，說道：“夫人誤會了。越先生隻是可憐我們母子過節淒涼，所以讓我們來宰相府見一番市麵，別的事情是萬萬沒有的。”

    越夫人瞥了一眼兒子的神色，知道了他的心事，想了想說道：“看來是我誤會了，薑小姐別見怪。天色晚了，兩位客人也累了，我就不強留了。”

    薑綺羅巴不得這句話，連忙起身道別，拉上了涵兒告退。

    她走遠了，越九霄收回戀戀不舍的目光，跳起來湊到越夫人身邊，伸手摟著她肩膀：“我就知道我娘最棒了！因為涵兒那混賬爹，綺羅受了多少氣，隻有您對她一視同仁。這真要叫宰相夫人肚裏能撐船了！”

    “娘這麽好，你都不知道回家呢。”越夫人嗔怪一聲，為他整理好鬢邊散落的發，笑道：“去玩吧！”

    看到兒子急不可待的腳步，越夫人猜得到他這是要去哪兒。她歎口氣，春水一樣的目光漸漸冷了下來。

    她身邊的心腹嬤嬤小心地說道：“夫人別擔心，少爺不會真的看上那失身之女，頂多是一時興趣。”

    越夫人眉頭緊皺，無奈道：“他是我兒子，他有幾分認真，我是看得出來的。”

    嬤嬤說道：“這可如何是好？宰相家豈能娶這樣的女人？”

    越夫人惱恨地握緊拳頭：“可惜我還必須對薑綺羅好，不順著九霄，他更要棄這個家於不顧了。”

    她想了想，又淡淡地笑起來：“倒也沒什麽，先穩住九霄，讓他安心在家裏住下，再設法讓薑綺羅消失就是。”

    越九霄敲響了薑綺羅的房門，說道：“夜市最後一日，要不要出去看看？”

    薑綺羅不想再惹誤會，推說身體勞累。

    越九霄並不急在一時，問道：“涵兒想不想去？”

    薑綺羅是不會剝奪涵兒的快樂的，拍拍他的腦袋讓他去找越九霄了。

    越九霄看涵兒還抱著那盞燈，不由得笑了：“那盞燈算不得什麽好貨，一會兒先生給你買個更大的，快別拿著了。”

    薑涵把燈摟緊了：“我要小兔子嘛。”

    越九霄哈哈大笑，把薑涵抱在懷裏，走入了歡歌笑語的街市中。

    街是京城最繁華的街，兩旁酒肆林立，朱簷翠瓦。人是京城最上等的人，寶馬香車，鴉鬢嬌顏。越九霄和薑涵融入這股富貴的人流，和他們一起笑鬧。

    薑涵第一次如此近地接觸市井，眼睛幾乎要不夠用。他抱著越九霄的小手都在顫抖，可是目光依然平靜凝重，不像是一個三歲的小孩子。

    越九霄忽然有種感覺，涵兒身上天生有股貴氣，讓他走在朱雀大道上毫無不妥之感。這個孩子，是不是天生就屬於這兒？

    又或者是比朱雀大街更高貴的地方？

    轟隆隆，背後傳來車輪聲。人群發出驚呼，紛紛向兩邊退開。

    越九霄循聲望去，一匹受驚的馬正拉著車子在大道上狂奔，沿途撞翻無數攤位。

    他不以為意，對薑涵說：“抱緊咯，先生給你表演個好看的。”

    說完他縱身一躍，蒼蠅淩空一樣落在了馬背上。他單手扯住韁繩，猛地一提，馬兒人立而起，發出一陣嘶鳴後，總算安靜了下來。

    薑涵還在越九霄懷裏，抱著小兔子燈艱難地為先生鼓掌。

    越九霄聽到車裏有細細的啜泣聲，知道車裏坐著女子，連忙跳下來，說道：“別怕，已經沒事了。不知小娘子家住何處，需不需要人送你回去？”

    “不必了。”車裏的女子隻有簡短的一句回答。

    越九霄看看四周，並沒見有人來尋這女子，想問她是否當真。

    寒風吹過，掀起車簾半邊，露出車中女子纖秀的身姿，蒼白的臉，哀傷的眼睛。

    越九霄忍不住退了一步，良久方道：“苗兒？”

    車裏伸出一隻細瘦的手，車簾掀開，露出白苗兒的身影。她還像從前那樣溫順地低著頭，說道：“越大哥，你又救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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