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苗兒緩緩從車中走出來，越九霄不由得微微睜大了眼，苗兒的樣子和從前大不一樣了。

    闌珊燈火之下，她的容顏多了幾分綺麗，往昔蒼白的雙頰染上了紅暈。她穿著一身光鮮的綠衣，裁剪得體入時，陪著皓腕上一雙玉鐲，幾乎和京城街道上的年輕女子相差無幾。

    越九霄還看到她一頭如雲秀發挽到了頭頂，盤成了一個精致的發髻，上麵還別著白苗兒不可能買得起的銀簪。

    “苗兒，你嫁人了？”越九霄瞪大了眼，他隨即收起驚訝的表情，笑道：“我先道聲恭喜了。”

    白苗兒低著頭，小聲道：“有什麽可恭喜的，我隻是個沒見識的鄉下丫頭，嫁個粗人有個托付罷了。”

    越九霄好奇地問道：“這些日子你去了哪？怎麽遇到這位如意郎君的？”

    白苗兒抬起眼，幽幽地望著越九霄，眉梢眼角帶著初為人婦的嬌羞：“其實，我爹原本是薑家田莊上的雜役，從前是給潘管事趕車的。因為爹打翻了管事要送給薑老爺的酒，所以被趕出來了。我當時並未被趕走，隻是不放心爹才跟著，現在我回去了。”

    越九霄打量著她周身的行頭，知道她的打扮在高門大戶看來十分一般，可對於平民百姓卻是了不得的。

    他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苗兒，你究竟嫁了誰？”

    白苗兒的嘴角勾起淒涼的笑：“我孤苦無依，潘管事願意照顧我，給我個立足之地。作為女子，還期待什麽呢？”

    越九霄心中升起一股火，他抓住白苗兒一肩，大聲道：“苗兒，離開他！”

    白苗兒細細地哼了一聲，喊道：“越大哥，疼……”

    越九霄發覺是手上的力氣太大了弄疼了她，連忙鬆開手說抱歉。

    白苗兒抬起頭，看著越九霄的眼神透出哀傷：“為什麽呢？”

    越九霄覺得沒什麽道理可講，語氣不免重了許多：“既然你是田莊的人，那潘管事是個什麽樣的人你會不知道？他曾經派人毀了綺羅在小元村的染坊，春草不是有事沒事就說嗎？苗兒，離開他，別讓他耽誤了你！”

    白苗兒的笑容忽然變得冷酷又不屑，她哼了一聲道：“那你為什麽不離開薑綺羅呢？”

    越九霄不禁愣住了，暗暗地把薑涵摟得更緊了。“苗兒，你在說什麽？”

    白苗兒低頭看了一眼又困惑又惱怒的薑涵，說道：“你現在不也正和那個淫蕩下賤的女人攪在一起嗎？還把她不知和哪個野男人生的孽種當成寶貝。越大哥，至少我是明媒正娶，你和薑綺羅又算什麽？”

    越九霄捂住了薑涵的耳朵，可是涵兒又怎會聽不到？縱然他聽不懂每一個詞，總也能感覺到白苗兒說的不是什麽好話。

    他捏緊了拳頭，衝到白苗兒麵前，仿佛是想要揚起拳頭。可是他從沒打過人，薑綺羅和越九霄教的都是堂堂正正的道理。他沒辦法，小小的身軀隻能被氣得渾身發抖，連心愛的小兔子燈都掉了。

    過了許久，他才想起來說了一句：“不要說娘親壞話！”

    白苗兒看著薑涵滴血一樣通紅的臉，輕聲一笑，笑容中含著殘酷的嘲弄：“我可以不說，可是整個京城裏的人都在說你娘親是個破爛貨，誰也不會睜眼瞧她的。”

    她的語氣像是從前一樣溫柔，親切得好像是在給涵兒講一個道理，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他懂事。

    薑涵顫抖著後退了一步，越九霄伸手把他摟在身邊。

    “白苗兒，你過分了。”越九霄的聲音前所未有的低沉，臉色像是暴風雪前的烏雲。

    白苗兒的心慌張了片刻，她不知道笑嘻嘻的越大哥也是能這麽陰沉的。不過她很快鎮定了下來，說道：“越大哥，你離開薑綺羅，我就離開潘管事。不過越大哥，我知道你不會聽我的。放心吧，我是不會讓薑綺羅毀了你的。”

    遠處傳來幾聲呼喊，幾個家丁模樣的人跑到車前，點頭哈腰地對白苗兒說：“姨娘恕罪，我們剛剛沒管住這瘋馬，沒想到它帶著姨娘跑了這麽遠……”

    白苗兒端莊大方地道了聲無妨，掀開簾子回了車中。

    “去薑家大宅找老爺去。”車裏傳出她細細的聲音，又驕矜，又嫵媚，和世上一切闊夫人沒什麽兩樣。

    越九霄抓住車轅，想要再和她說兩句話，可是家丁聽到白苗兒的話一刻不敢耽誤，沒有留給越九霄一個字的時間。

    薑涵的小手死死握著越九霄的手指，等到白苗兒馬車走遠了，他問道：“先生，她說得是真的嗎？”

    越九霄悵然反問他：“什麽是真的？”

    “京城裏的人都不喜歡娘親？她剛剛說的淫蕩下賤是什麽意思？為什麽這麽說娘親？”薑涵看著越九霄，希望得到一個確切的回答。

    越九霄撫摸著薑涵的臉蛋，隻有一聲歎息。“那些話不是好話，涵兒別去打聽。”

    雖未得到直接的回答，可是薑涵什麽都懂了。他低頭，小兔子燈半掩在落雪的街道上，圓圓的紅眼睛還在望著他。

    他忽然走上去，狠狠跺在花燈上，可愛的小兔子幾下就被踏碎成一堆竹簽和碎紙。“如果京城不喜歡娘親，我就不喜歡這個地方了，再好我也不喜歡！”

    越九霄把他抱起來，說道：“燈又沒有錯，你糟踐它做什麽？”

    薑涵說道：“娘有什麽錯，為什麽白姑姑說娘不好，從前潘管事也說娘不好？連奶娘都那麽說過！”

    他還管白苗兒叫白姑姑，都是薑綺羅教的，貧民窟裏年紀不大的人他都用姑姑和叔叔稱呼。這是薑家的家教，所以就算他現在討厭死了白苗兒，也改不過來養成習慣的稱呼。

    對於涵兒的問題，越九霄沒有答案。

    薑綺羅誰也沒有傷害，至少沒傷過說她是非的那些人。隻是因為她做的事不合這個世道的規矩，所以人人都覺得有批判她的權利，也非得要把她踩在腳下才顯出自己的高貴。

    越九霄發現越是聽人說薑綺羅的不是，他越是心疼和憐惜這個女子。

    嘿，本少爺果然與眾不同。

    他展演一笑，把涵兒放在地上，拉起他的的手，說道：“管那些閑人呢？咱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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