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去了幾天，過了年，天氣漸漸轉暖，林間多了鳥兒的鳴叫，令人聽了心境也爽朗起來。

    趁著村人休息的時候，薑綺羅在染坊琢磨著改進金紗的織法。僅僅是蠶絲的顏色，美則美矣，未免太單調，她想試試給蠶絲染色之後再上織機。

    不過這卻不是想象中那般容易，蠶絲不如棉線那般容易著色，若是上火煮，又容易毀了蠶絲的質地，實在兩難。

    薑綺羅又忙了半天，依然沒個頭緒，不由得趴在桌上歎氣。

    “何事令你如此為難？”

    “趙府尹？”薑綺羅聽到這個聲音連忙站起來，客客氣氣地說：“有失遠迎。府尹大人今日又來了？”

    趙府尹穿得比平時更輕便一些，頭上也沒有戴烏紗，隻是戴了塊方巾，露出光潔的額頭，倒很顯書生本色。

    他看著滿桌子的蠶絲，不動聲色地回答道：“衙門中事情少，本官可以著重看看你這村子。宮裏那些殘舊的織機，我帶來了，你可以去看看。”

    薑綺羅聽了大喜過望，忍不住要奪門而去，好在她還記得不可在府尹麵前造次，隻好忍著驚喜跟著趙懷遠身後。

    薑綺羅笑得合不攏嘴：“沒想到府尹大人言出如山，這才幾日啊，就把織機給我們帶來了。果然是為民請命的好官啊！”

    她不是刻意逢迎，是真誠地讚賞，就算如此，趙懷遠還是一副我不吃這套的表情。

    “你也不必誇本官，本官不過一個府尹，沒有動用禦用物件的權限。是宮裏一位貴人開口，才把東西撥給你們。”

    薑綺羅連忙問：“不知是哪位？”她想著承了人情，就要記下來日後報答，雖然說宮裏人多半是用不上她的。

    “你不必介意，對他而言隻是舉手之勞罷了，他根本沒放在心上，倒是覺得打發了舊物件是件好事。”

    “原來如此。”薑綺羅沒有問出想要的答案，卻也不怎麽在意，反正她也沒想著和貴人攀什麽交情。

    兩人隨口閑談，來到村口，那裏停著幾輛騾車，上麵是些奇形怪狀的木頭，都是織機被拆散後的零件。村裏人並不知道那是什麽，不過聽春草說是染坊要用的東西，於是一齊上陣幫忙。

    趙懷遠拿袖子將一截殘垣拂幹淨了，端正地坐下，對薑綺羅說道：“你去清點吧，有事來問本官。”

    薑綺羅千恩萬謝地走了，來到村口和春草一道清算新得的舊織機。村裏人把木頭一股腦搬到染坊門口，然後一樣樣登記在冊。

    “柳枝，你過來幫我登記下數目，我要去找師父問問織機的裝法。”薑綺羅眼角瞥到了她，便喊她來幫忙。春草跟著越九霄，或者說薑涵，才學了一個來月，寫出的字自己過後都不認得，暫時還不堪大用。

    柳枝腳步一頓，看著薑綺羅帶給她的紙筆猶豫了一下，埋怨道：“小姐你也太不上心了，怎麽把府尹大人晾在那裏？我去給他端杯水。”

    她說完邁著輕捷的腳步走了，看方向真是去溪邊取水了。

    薑綺羅無法反駁，總不能對柳枝說別去管趙懷遠，於是隻好繼續幹清點的活兒。

    春草撇撇嘴，小聲對薑綺羅說：“柳枝總是偷懶，有她也幫不上忙。”

    薑綺羅一邊記賬一邊說道：“背後不論人短，你就是嘴上不積德。柳枝又不像你在染坊幹了這麽久，好多活兒她還不熟呢。”

    春草“嘁”了一聲：“她不是從小跟著東家一起讀書寫字嘛，肯定比我這種野丫頭聰明呀，我幾天就學會的事，她到現在還一團糟呢。以前在小元村的時候，她不就把染料搞砸過……”

    薑綺羅有點氣，低聲道：“別說了！我總不能把她趕回田莊去啊！”

    春草用上吃奶的勁兒抱起一根大木條，也不知那是織機上的那個部件，說道：“明明大家都很辛苦，偏偏她不勞而獲，我就是看不慣她嘛！”

    她見薑綺羅的臉色真的陰沉起來了，一吐舌頭，調頭就跑。薑綺羅假意追她兩步，停下來琢磨春草的話。

    要是柳枝有不是之處，她理當指出，不能因為柳枝是貼身丫鬟就寬待，那像春草這樣暗中議論的就多了。

    她把賬目收好，想去河邊找柳枝，卻發現她已經在趙府尹處了。趙府尹還是坐得很端在，柳枝恭敬地站在一邊，兩人不知在說些什麽，柳枝的眼中冒出淚花。

    薑綺羅不想打擾他們，不過卻很在意柳枝的眼淚，她不覺得府尹會欺負柳枝，卻怕這和真正的薑小姐有關。要是那樣，她還是聽一聽為好，免得哪天因為無知被人撞破。

    她從林子後麵抄了小道，來到趙懷遠身後。林子裏都是些枯竹，暗黃幹癟，東倒西歪的一叢，她置身其中十分隱蔽。

    柳枝嚶嚶哭泣道：“趙府尹，小姐被逐出府以來吃了許多苦。田莊裏有個姓潘的管事，總來勒索，還想霸占我……多虧小姐，才算保住了柳枝的清白之身。”

    趙懷遠冷淡的聲音也不免染上怒意：“那人果然衣冠禽獸。本官也不知當時放虎歸山對不對。”

    柳枝繼續說道：“家裏揭不開鍋，小姐心疼奶娘的眼睛，不讓她做繡活兒，所以才撿起了老太爺的本行，自己開了染坊。府尹大人可想不出來小姐的辛苦……”

    趙懷遠的背影一動不動，薑綺羅也看不出他是個什麽反應，不過好一陣子後，他長歎一聲，說道：“你家小姐遭受諸多磨難，我也有對不起她之處。我若不貿然退婚，你們也不至於如此落魄。”

    薑綺羅差點要衝出去對趙懷遠說與他無關，他不必掛懷。她強忍著沒有動，心裏卻覺得趙府尹這兼濟天下的仁者胸懷太廣大了，連未婚妻出軌都能不在乎，孔子孟子都沒有這等胸襟吧？

    柳枝聽了，也覺得他太過自責，連忙道：“大人誤會了，小姐從來沒有埋怨過府尹半個字，她還時常對柳枝說，府尹大人是正人君子，她辜負了您。”

    薑綺羅連連點頭，這確實是薑小姐的心思。

    趙懷遠忽然問：“你家小姐……她後悔了嗎？”

    薑綺羅心裏一沉，知道在薑小姐心中從無悔意，趙府尹要是知道心裏又該不痛快了吧？

    柳枝卻興衝衝地說道：“後悔！小姐當然後悔了？她時常說要是當時沒有一失足就好了，說不定現在已經和府尹大人相敬如賓了。”

    薑綺羅睜大了眼睛，這是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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