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枝摸著剛上了藥的手背，一陣陣冰涼的刺痛讓她指尖發顫。她忘不了霍師傅說出那話時她的驚恐，好像黑夜裏一個正要偷竊的賊被一束光打到。

    站在染坊外的空地上，陽光刺眼，空氣冰涼。她深呼吸一口氣，暗暗對自己說：“他們不可能知道的……”

    抬起頭，正好看到關三娘抱著一筐絲往染坊走，她連忙站起來，笑著迎上去招呼。

    關三娘看到柳枝很歡喜，拉著她在牆外的太陽地坐下。她瞧見柳枝手背上的傷，露出心疼的神色：“薑小姐也真是，你們兩個好好的姑娘，都在做什麽呀？”

    柳枝不由得眼眶濕潤：“我也不想，上次和小姐鬧出了誤會，她以為我不好好做事，又和春草相處不好，所以轉挑髒活累活給我。也是我沒本事，想學織紗又沒那雙手……”

    關三娘幫她擦掉淚花，說道：“春草從小就是愛出風頭，咋咋呼呼的，哪有你好呀！”

    柳枝覺得總算聽到了一句公道話，算是破涕為笑了。

    關三娘笑著說道：“唉，人都說生女兒是小棉襖，我一直盼著能有個閨女，可惜連生了五個臭小子，真是氣死我了！”

    柳枝說道：“您這是哪裏的話？那些嫂子都羨慕您能生兒子呢。”

    這事不用說也知道，關三娘內心裏其實是得意的，不過還是現出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拉著柳枝的手說道：“我一看見你心裏就喜歡，想著有個你這樣的閨女就好了。”她瞥了一眼柳枝，見她無動於衷，又說道：“可惜我家大兒子空有一身力氣，隻會種地，配不上你，不然我準叫他來追你！”

    柳枝心裏厭惡，覺得關三娘明知兒子配不上她還敢開口說這話，實在太不要臉。可是為了問出雲濛的織法，她還是得應付道：“三娘哪裏的話，關大哥為人實誠，踏實勤勞，比有些隻會空談的讀書人有用多了。”

    關三娘覺得這是柳枝對關大郎也有意，更是笑得露出了上牙堂。

    柳枝把她哄高興了，說道：“三娘，我不想跟著小姐做什麽熟絲，我想學織金紗，你能教我嗎？”

    關三娘露出為難之色：“薑小姐交代過我們，這門手藝不可外傳，要是有人來打聽，還要趕緊告訴薑小姐呢。”

    柳枝麵露不悅：“我和小姐也不是外人，我和三娘，更不算了吧？”

    關三娘一想，要是柳枝是兒媳婦那確實不是外人，而且她和薑小姐的關係可比織工更親近，把織法說給她仿佛沒什麽問題。

    “行，等中午大夥兒去吃飯時，我留下來教你。”關三娘也怕明目張膽的教引來麻煩，特意挑了個沒人在場的時候。

    柳枝感激地對三娘福了福身子，關三娘從來沒見過這麽講究的小姑娘，心裏為大兒子的終身大事歡呼雀躍。

    山後的風光一如既往幽靜落寞，可惜多了股詭異的騷氣，毀了整個山穀寧靜致遠的境界。

    薑綺羅等了柳枝許久也沒見她回來，放不下火上煮著東西，隻好和霍師父一起試著做了批熟絲。

    做出的成品沒有桑園阿金家那麽好，不過至少蠶絲質地沒有受損，算是差強人意。其實有師父加持，這根本已不是試驗而是練習了。

    “唉，放在染料裏麵著色還是不夠深，這樣的絲絕對染不成彩色的紗。”薑綺羅眉頭不展。

    霍師傅遠遠地躲在上風處，免得身上站味道。他嗬嗬地笑了一聲，說道：“愚蠢！給棉布用的染料和給蠶絲的能一樣嗎？”

    一番話讓薑綺羅醍醐灌頂，是啊，蠶絲和棉線是不一樣的呀！硬要講什麽科學道理，大概就是兩種纖維不是一種物質，吸收顏色的難易度是不同的。

    染棉布的法子她從祖父留下的筆記裏看到了，染蠶絲的方法那書裏隻字未提。

    她很心虛，“師父，我要是請你從頭講解染蠶絲的方法，你會不會覺得很煩？”畢竟他是一代名匠，說最基礎的染法實在是大材小用。

    “會。”

    薑綺羅覺得理所當然，可還是失望，歎口氣開始琢磨到哪裏去學染蠶絲的方法。

    霍師父看了她一眼，端起架勢說道：“所以為師決定寫一本書，專講染絲的方法。綺羅，我的眼睛已經不好了，就由你來執筆吧！”

    薑綺羅一下子跳起來，要是她陪師父把書寫出來，還有什麽不懂的？她歡快地小跑過去，簡直想要摟一摟這個老頭子，不過顧及著規矩不敢亂動，隻好站在師父麵前傻樂。

    霍師傅嫌棄地扭開頭：“別在我眼前晃，我受不了這個味兒。”

    “那我去拿紙筆！”薑綺羅撒開步子往山下跑去，霍師父忙站起來跟上：“我也跟你下山吧，這兒太難聞了。”

    這件事樂壞了薑涵，他終於有機會和娘親一起上課了。一連半個月，他在屋子這邊之乎者也，薑綺羅在那邊赤橙黃綠，學堂裏少有的熱鬧。

    現在他們居住的棚子已經像樣多了，除了擋風的圍氈，又加了不少文房四寶，還給涵兒加了像樣的書桌椅子。等到關三叔那邊再多蓋些屋子，薑綺羅就要讓涵兒搬過去讀書。

    “我就說呢，用茜草染棉布那麽好，染蠶絲卻一點顏色都吃不進去，原來這東西和蠶絲相性就不好。”薑綺羅一邊說，一邊寫道：“染赤當用赭石、紅花、蘇芳木，染黃宜用梔子花，槐樹花，薑黃……”

    “霍師父，你寫成這書莫非要刊印？”越九霄趁著涵兒練字的時候過來攀談。

    霍師父翹著腳：“不錯，就讓天下織工染工全來拜讀一番，我還打算把綠蘿煙的染法當做壓軸呢。”

    真要是那樣薑老爺可要氣炸了肺，他不惜殺人也要得到的染法結果這麽輕易就公布出來了。

    越九霄很佩服他的勇氣，卻還是要問：“你不怕冒出綠蘿煙的仿製品？”

    霍師傅毫不在意，一派強人氣場：“讓他們盡管仿，就算知道了染法，他們也染不過我。若是人人都染得出綠蘿煙，那說明織染的工藝早就前進了一大步，到那時害怕做不成勝過綠蘿煙的布料嗎？”

    霍師傅又看了一眼奮筆疾書中的薑綺羅：“就算我做不成了，綺羅也絕對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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