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兒急病之事被查明的第二天，柳枝就離開了，走時也不曾向薑綺羅辭行。這也難怪，畢竟她是以那種方式離開的。

    薑綺羅明知這是自己的決斷，卻仍然為之低落，她自問沒有對不起柳枝，卻不知道兩人怎麽終於分道揚鑣。

    她坐在薑涵的床邊托腮發呆，薑涵剛剛吃了藥，又睡了一陣子，如水前拉著薑綺羅不放，她隻好留下來陪他。窗外有春風習習，藍天白雲，日光燦爛，她卻都沒往眼裏看。

    門口的簾子晃了晃，越九霄走了進來，看了床鋪上一眼，問道：“他今天沒再喊疼吧？”他身後還跟著探頭探腦的虎子。

    薑綺羅搖搖頭：“應該是好徹底了。”她說完，目光不經意和越九霄的相撞，像遭雷擊一樣地躲開了。

    越九霄大大方方地在桌邊坐下，看著薑綺羅問道：“你還在生氣？”

    薑綺羅搖頭，皺著眉頭憋了許久，低著頭囁嚅道：“不生氣，是我不好，看著涵兒受苦沒有辦法，就拿你出氣。”

    越九霄聽她這麽說，頓時得意了：“你這是知道錯了？”

    她實在愧疚得不行，沒麵目抬頭，越九霄伸長了脖子都看不見她的表情。

    他忽然大笑起來，笑過後長出了一口氣：“綺羅，你見過我娘在我爹麵前的樣子吧？她這輩子都沒跟我爹頂過一次嘴。”

    薑綺羅想起越夫人在宰相麵前的樣子，確實是貴族夫人的溫柔謙卑、百依百順。越九霄如果想要求她向越夫人學，那可實在太難了。

    “隻有一回除外，娘對我爹動了雷霆之怒，差點讓他當著全家的仆人跪在院裏。”越九霄說著就十分來勁，大概是回想起了父親狼狽的樣子。

    “怎麽了？”

    越九霄講起往事：“有一年我爹帶我去個宴會，他便去和那群腐儒談笑風生了，我一個人在花園裏玩。當時三九寒天，那家後院有個大湖，我那時年紀小，看上麵結了冰，還有大孩子在上麵跑，便也想上去滑著玩，結果……”

    薑綺羅吸了一口冷氣，她已經預見到這個故事的發展。

    果然，越九霄提高了聲調，故事的氛圍頓時緊張起來：“隻聽‘哢嚓’一聲，我就掉進冰窟窿裏了。原來那湖隻有一邊凍結實了，我在的這一邊受太陽曬，冰層要薄許多。”

    虎子原本在一邊撥弄著爐子裏的火，爐上的水壺冒著熱氣，把他的小黑臉都烤紅了。他聽故事聽入神了，十分關心越九霄的安全，雖然越九霄如今已經長得這麽大，就坐在他麵前。

    他問道：“先生，你掉到冰窟窿裏可怎麽辦？我聽說掉下去就爬不上來了！”

    越九霄滿不在乎地笑起來：“那是在湖岸邊，水並不深，不過到我胸口。仆人聽見聲音就把我拉上去了，然後我們就回家了。一回家，我爹就被我娘罵了。他當官那麽多年，肯定從來沒被罵得那麽慘吧……”

    薑綺羅看越九霄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不免心疼起越宰相。她擰了越九霄一把，說道：“你爹挨罵明明全是你害的，是你貪玩，是你犯蠢，你還好意思笑話他？你可真是不孝子了！”

    越九霄攤開手：“我呢，確實有一些小小的過失，但是歸根結底還是我爹沒有看緊我的緣故，要不他也不會乖乖地挨我娘的罵了。”

    薑綺羅吐出一口氣，還是覺得越宰相很可憐，為了國事已經那麽勞心，家裏還有這種淘氣包，難怪他頭發胡子白得厲害。

    涵兒在床上翻了個身，口中咕噥了幾句，並沒有醒。薑綺羅幫他掖好被角，心裏又對越九霄好生過意不去，明明說的是她錯怪越九霄的事。“我知道你是想說因為和涵兒母子連心，所以我責怪你情有可原，不過我還是錯了。”

    越九霄緩緩搖頭：“不，我是想說你已經將我視為涵兒的爹，我很欣慰。”

    薑綺羅很無語。

    虎子忽然發現越九霄的故事裏有個大問題：“越先生，你爹娘是不是有錢人啊？還能去什麽宴會……”

    越九霄暗罵了自己一句，沒想到一不小心露餡了。不過他三言兩語就賭注了虎子的嘴：“那倒是不假，不過這事你不必外傳，我回京城時給你帶點好吃的回來，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個人和你分。”

    “絕不對別人說！”虎子笑得十分燦爛，露出尖尖的虎牙。

    薑綺羅把他拉到身邊，不好意思地說道：“我那天對你說話也不好，得向你說對不起了。”

    虎子在村子裏是小輩，被大人們呼來喝去的時候很多，被他們欺負的時候也很多，可是接受他們道歉的事情從來沒有。他見薑綺羅是誠懇地要他原諒，一下子倒慌神了。

    他看著越九霄，越九霄卻隻是笑，沒有要幫忙的意思，他隻好信口胡說：“對得起，你很對得起！薑小姐，下次涵兒生病，你可別著急……呸！涵兒不生病，不生病……”他看到越九霄瞪他，趕緊改口。

    薑綺羅卻覺得虎子說得不錯，她確實該更冷靜些。

    虎子見她並未生氣，更放開了些，笑道：“嘿嘿，其實那天我也不對，我瞎說是因為吃了野果，你們才鬧翻的。其實我後來想了想，那怎麽可能呢？越先生帶我們去野外吃東西還少嗎？山裏什麽沒吃過？涵兒每次都沒事，怎麽就因為這個病了……”

    越九霄把他推出了門，他在外麵很委屈：“我是來找涵兒玩的呀！你趕我走我怎麽知道他什麽時候醒？”

    薑綺羅的眉頭緊緊皺成一團，越九霄小心地勸道：“這樣容易出皺紋，顯老……”又過了好一陣，薑綺羅才緩緩舒展開眉宇。

    她抬起眼睛，看著越九霄誠惶誠恐的臉：“九霄，我問你，你真的會把涵兒當親生孩子看待嗎？”

    越九霄的臉色認真起來，他握住薑綺羅的手，說道：“不是當他親生，他就是我的孩子。他是你的一部分，我不可能把你們分開。”

    薑綺羅嘴角輕輕地翹起，看著越九霄的模樣很想大笑，這幅嚴肅的樣子在他身上太少見了。“我很難想象你當爹的樣子。”

    越九霄感慨道：“我也很難想象，所以先拿涵兒練練手吧……”

    薑家的小屋裏傳出一片追打的聲音，還有薑涵困倦的說話聲：“娘親，好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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