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立春時還時而有春寒料峭的日子，近來這樣的時候也少了，初春時節正式到來。

    奶娘給涵兒換了薄一些的棉襖，他活動靈便了許多，和虎子還有村裏的幾個孩子繞著小樹林亂跑。“仔細摔壞了！小少爺，快別跑了！”奶娘邁著碎步追上去，卻一個孩子也攔不住。

    她歎口氣，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涵兒還是個陰鬱的孩子，如今他也頑皮起來了。奶娘雖覺得心累，但終究還是認為這是好事。

    薑涵和小夥伴一路跑向山後，他特意找到了正在研究染絲的薑綺羅，遞給她一朵新摘的花。薑綺羅接過來，別在發間，說道：“好看嗎？”

    薑涵嚴肅點頭。

    “因為這是涵兒送給娘親的花。”她揉揉薑涵的頭頂，說道：“別亂跑了，奶娘要罵你了，快回去。”

    薑涵還有點戀戀不舍，遠處傳來村裏孩子呼喚他的聲音，他才拽拽薑綺羅的手：“娘親，你要早點回來，我給你講先生新教的文章。”

    薑綺羅笑著點頭，看他和村裏的孩子一起跑遠。

    霍師傅在一邊抽著煙鬥，說道：“這村子被你管治得終於像個樣子了。從前哪裏有滿山亂跑的小娃娃呀？”

    不僅孩子們比從前健康活潑了許多，村裏新修的屋子，為了驢車出入方便夯實的路，乃至於為了染坊取水而新挖的井……樁樁件件都讓這曾經的貧民窟有了給人住的樣子。

    但薑綺羅知道，這村子還能變得更好，隻要她染出好看的蠶絲。

    到此為止她已掌握將生絲做成熟絲的技巧，也照師父的書染出了正紅正藍等基本的顏色。可是這樣還不夠，她需要能抓住人目光的顏色，需要像綠蘿煙那樣成為傳奇的布料。

    這並不容易。她把剛剛晾幹的一縷絲拿在陽光下，歎了一口氣：“師父，我染的紫色不是太淺近似於朱紅，就是太深成了一團黑，總是調不出想要的那種顏色……”

    霍師傅“嘿”了一聲，說道：“這我可幫不了你。你知道我當年每次研製新顏色時要試驗多少次，又失敗多少次嗎？原本我也是想幫你啊，可惜啊，我是個老頭子咯！”

    霍師傅話裏很是不快，原因在於薑綺羅說想試試高貴的紫色，他就幫染了幾種最富麗堂皇的紫，薑綺羅看過後的評語是“少女感不足”。霍師傅一聽就愣了，他這輩子都不曾做過少女，實在不知薑綺羅想要個什麽樣的，二十年的織染經驗也沒有用。

    薑綺羅聽出了師父的小情緒，無奈苦笑道：“我隻是在想年輕的小姐夫人們會喜歡什麽樣的顏色，師父染的那些不是不好看，隻是太雍容了，不適合輕紗的質感。”

    霍師傅拖過來一個鐵盤子，手裏的煙鬥在上麵磕得當當作響，盤子裏已經有許多煙灰，這下又多了不少。“我不懂你那些，那你就自己慢慢試色吧，這可要費好些工夫了，當心被你的親爹擠得連雲濛都賣不出去了。”

    霍師傅提醒得甚是有理，隻靠她一個人來試驗時間太過緊促，春草被染坊的事拖著離不得身，之前她還想要和柳枝一起，結果……

    她抽空去了趟鎮子上，找到了宋老板，問她是否認識可靠的染工，她想雇個短工，幫她完成試色。

    宋老板聽了之後臉色不悅，說道：“薑老板怎麽好了傷疤忘了疼？雲濛的織法是怎麽流傳出去的？不就是錯信了小人？”

    “小人”二字令薑綺羅皺起眉，她怨柳枝，卻沒想過用這個詞去描述她。

    宋老板繼續說道：“薑老板，你若是再研製新織品，萬萬要把染法保密好了。要知道織染之法就是咱們這一行掙錢的命脈，得之則生失之則死，你要好自為之。”

    他說完，一邊搖頭一邊喝了口茶水，好像還挺恨薑綺羅不爭氣。

    薑綺羅站起來對他行禮：“宋老板提醒得極是，可是推出新布之事耽擱不得，我實在需要人幫忙。”

    宋老板放下蓋碗，沉吟許久，說道：“我給你推介個人，可是要不要信他用他要由薑老板自行定奪，我不想擔這個幹係。”

    薑綺羅感激道：“宋老板肯指點一條明路，已經幫我良多。”

    宋老板笑道客氣，又說道：“那孩子你大概已經認識，上次去桑園時說不定見著了，他們村裏有個叫阿金的小姑娘，手藝很好，人也很天真質樸。她有一次送絲線時看到了雲濛，聽說是你做的，覺得不可思議，還嚷嚷著什麽時候要跟你探討織染的手法。”

    “和我探討？我才有幾分本事啊！”薑綺羅不禁受之有愧，她又感到好奇：“這個阿金我確實見過，可她家是做繅絲的，怎麽也會織染嗎？”

    宋老板說道：“她家祖傳是做絲線的，可是織染行中這幾門手藝息息相關，各門手藝多少都是會一些的。太詳細的我不多說了，薑老板自行去問吧。”

    看來他是不想擔太多的責任，免得阿金真出了什麽問題他這個推介之人也要被指摘。

    薑綺羅不由得更恨起薑老爺了，就是因為有他這種偷竊果實的人存在，織染界的同行之間才一點信任也沒有，明明是好心幫忙也要保留三分。

    她歎口氣，也不再虛耗時光，便站起告辭了。

    “且慢！”宋老板喊住他，把夥計遞來的賬冊給她看了看。薑綺羅沉默許久才輕輕地“嗯”了一聲。雲濛的銷量除了第一日的奇跡，之後便十分平淡，再這麽下去就快一匹也賣不動了。

    “薑老板，或許少織一些也好。我賣你的金紗不需要給本錢，可是放在這兒終究占著庫存……”宋老板萬分尷尬，他這麽說就與終止合約無異。

    薑綺羅看了他一眼，卻也不惱，微笑道：“說得也是，給宋老板添麻煩了。還是要多謝您推薦人給我，咱們以後有機會再合作吧。”

    宋老板看著她走遠，既不糾纏也不怨怒，其實已經有了大商人當有的風範。他不禁有點後悔與她斷絕合作，可是想想看做出彩紗要費的工夫，他還是覺得薑綺羅難免敗給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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