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九霄看夠了柳枝癡情的身影，悄悄地從樹林裏溜出去，繞了條小道，也向京城而去。

    他為薑家收購田地的事情奔波了好幾天，接下來應該是最後一站了，可是這卻是最讓他頭痛的一個地方。

    他在城門關閉之前將將入城，快要到宵禁之時，天色已經暗下來，路上行人匆匆，幾乎沒什麽人說話。越九霄牽著馬韁，磨磨蹭蹭地走上朱雀大街，直到街西麵深處那座宅邸前麵駐足。

    他不能再熟悉的地方，生於此長與此的宰相府。

    門房看到他，幾乎不信自己的眼睛，叫人通知管家和夫人之後，笑著迎上來道：“公子爺，今天怎麽回家了？”

    越九霄不耐煩道：“回我自己家還要什麽理由？”他又壓低聲音道：“我爹在家嗎？”

    門房興奮地點頭：“在，在！少爺今天回來得巧啊，正趕上老爺按時散朝……”

    越九霄愁苦一歎，巧個屁啊，真是怕什麽來什麽，他爹一年到頭留宿尚書台的時候多得是，偏偏今天回家。

    他吩咐道：“快跟管家和娘說，我隻是悄悄回來看看娘，讓他們別告訴爹。”

    管家從門裏出來迎接他，聽到這話很是尷尬：“夫人一聽說少爺回來，就派人去請老爺了，說要和你們爺倆一起用晚膳。”

    越九霄很不開心，把韁繩拋給馬僮，從馬背上取下來給越夫人的禮物，就和管家一道進了家門。早有一群小廝準備著為他更衣，不消片刻越九霄就從落拓的江湖隱士變成了翩翩公子，隻是臉色鬱鬱，往越夫人屋裏去時步伐重如鉛墜。

    管家對旁邊的人打了個手勢：“今天晚上都給我機靈點！”見眾人不解，他瞪著眼睛道：“這還看不出？看少爺這臉色，肯定又要和老爺大吵一架啊！”

    越九霄踏入越夫人屋中，先飛快地掃了一眼屋內，看到隻有母親大人一個，才換上笑的模樣。

    越夫人伸手把他攬在懷裏，眼睛裏幾乎有淚光：“前兩天你爹的朋友還看到你出入順天府，我們都說他瞧錯了，沒想到你還真的回了京城！”

    越九霄沒有解釋當中的曲折，隻是說道：“是兒子不孝，我去順天府辦點事，想起好久沒看娘親了，所以抽空來坐坐。”

    越夫人幫他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嗔怪道：“娘又不是怪你，看你說的。”

    越九霄不忍心就這麽直說來意，免得越夫人覺得他回家隻是個幌子，心裏別有所圖。於是他陪著越夫人說了些張家長李家短的閑話，一直說到越宰相現身。

    越九霄悄悄地歎口氣，行禮喚了一聲爹。

    果然，越宰相看見他就沒有好臉色，哼了一聲說道：“怎麽？在外麵廝混不下去了，想起回來了嗎？”

    越九霄心裏來氣，不過總要為了大計忍耐，於是生生憋住了反唇相譏的衝動，說道：“在外麵奔波勞苦，當然沒有家裏好，不過兒子也小有所成，送給娘親一件禮物吧！”

    他說著對管家使了個眼色，管家便把越九霄一路帶來的禮物送上。越夫人一掂就知道是布匹，原本不在意，打開包裹，忽然間滿室生輝。

    越夫人摸著輕柔的紗布，說道：“這是不是傳聞裏賣出天價的‘真容’？我時常聽幾位王妃談論。”宰相府以勤儉持家，越夫人聽從夫君，並不追求華服，不過兒子送來如此珍貴的布匹，哪個當娘的不開心？她笑得合不攏嘴：“你這傻孩子，選布料的眼光也長進了呢。”

    這話讓越九霄很心虛，他隻是去了染坊倉庫，向春草請教了一下哪種布料最貴，春草給了他什麽他就送給越夫人什麽。

    不過他還是厚著臉皮說道：“那是綺羅的染坊做出的布，娘親喜歡就好，想要多少，兒子都給你送來。”他覺得越夫人聽說是薑綺羅做成的布料，應該更開心，卻沒有看到越夫人笑意仍在，撫摸金紗的手驟然停下了。

    越宰相眯著眼睛瞟他，已經看穿了一切，這小子今日如此乖巧，還送禮？事有反常必為妖。越宰相閑適地飲下一口茶：“說吧，你在外麵遇到了什麽麻煩？”

    越九霄從他爹的話中聽出了一種喜悅，於是梗著脖子說道：“沒有麻煩，怎麽就不盼著我有好事？”

    越宰相放下茶杯，看了妻子一眼：“夫人，咱們走。”

    越九霄看他爹當真要拽越夫人走，跳起來，伸手攔在爹娘麵前，千難萬難，終究還是開口了：“我、我需要一筆錢……”

    越宰相哼了一聲，顯然在說“我就知道”。越夫人關切地挽住兒子的手臂，說道：“不就是錢嘛，算什麽大事？不過你得讓我和你爹知道這錢用來做什麽。”

    越九霄知道他爹不太喜歡薑綺羅，若說是為了她的染坊，永遠也別想要來這筆錢。他揮揮手，敷衍道：“總之不是吃喝嫖賭，娘就放心吧！”

    越宰相一抖前擺，在椅子上坐好了，問道：“這事和順天府趙府尹盤查全京城商戶稅賦的事有關嗎？”

    越九霄沒想到他爹還挺敏銳，於是點點頭。

    越宰相眼睛一瞪：“莫非你做買賣時欺瞞朝廷，偷稅漏稅，被查出來要交罰金？”

    越九霄終於忍無可忍：“我為什麽就不能是舉報不法商戶的良民呢？你以為是誰教姓趙的去查稅的？”

    他說完，想了想越宰相的話，又覺得很奇怪：“他盤查全京城？我沒讓他查那麽多啊！……哦，我懂了。”

    越九霄總算了解趙懷遠，知道他公正的秉性。若是他隻查薑老爺一家，就成了為私事濫用職權，隻有全京城一起都查了，才是公平正義。

    “他也不嫌累？”越九霄暗自翻了個白眼，氣鼓鼓地在越宰相對麵坐下。

    宰相看他的模樣，知道可能真是誤解他了，不過道歉是絕不可能的，於是對夫人說道：“這晚膳怎麽還不上來？”

    不用越夫人傳話，管家便開始指揮侍女小廝們上菜。他們已經在外麵候命許久，不知道越家的爺倆是否會不歡而散，所以不敢妄動。

    酒菜魚貫而入，越宰相拿過一個酒盅，瞥了越九霄一眼。越九霄老大不高興地為他斟滿。

    越宰相飲下後，把酒盅撂在桌上，盯著兒子的臉：“說吧，到底為了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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