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太陽已從中天落到山後，殘陽如血，照在柳枝的臉上，姣好的麵容蒙上了紅蓮一般的嬌豔。她一雙清亮的眼睛凝望著趙府尹，千言萬語都化為不言不語。

    趙懷遠暗暗心驚，不知道如何回答為好。正好有個賬房先生喊了一聲“這帳有假”，趙府尹就此從柳枝身邊離開了。

    師爺找來的幾位賬房果真經驗豐富，專門查看假賬，沒過多久就看出了問題：“薑家田莊瞞報了許多進賬，田地的數目也少報了一百多畝，另外一本賬上還記著放牧牛羊和釀酒的收入，這本向官府呈報稅收的賬冊上全都沒有！”

    另一位賬房放下筆說道：“小的檢查的這一本也有同樣的問題，嘿，這些都是做假賬的老方法了，大人還可以清點他們的田地，說不定還有將良田記為瘦田減少稅賦的貓膩兒呢。”

    趙懷遠聽了倒是毫不驚訝，像是早就料到薑家田莊有問題。“算起來，薑家田莊偷漏了多少稅賦？”

    幾位賬房劈裏啪啦地打了一陣算盤珠子，幾個腦袋湊到一起核算了個總數，說道：“粗略算來，去年一年就瞞報了七八百兩，還有許多細節的項目咱們沒來得及算呢，更別說他們幹這事兒絕不止一年。”

    趙懷遠微微偏頭，問衙差道：“前麵幾年的賬冊都找到了？”衙差點頭稱是，他下令道：“賬冊全部帶回府衙細查，另外，給我把疑犯抓了！”

    幾名衙差帶著早準備好的枷板和鎖鏈上來，麻利地綁了潘管事。他張牙舞爪，想要掙脫，笨拙臃腫的身軀卻敵不過衙差的蠻力，終於被乖乖地套上了刑具。

    屋門忽然打開，走出來一個瘦削的女子，趙懷遠見了不禁吃驚。他是見過白苗兒的，那次她上順天府舉報逃兵紀寧，分明還是美豔動人的樣子，數月不過，她已經形銷骨立，臉頰與露出的手腕都是皮包骨的模樣。

    白苗兒倚著門框，仿佛微風都有可能將她吹倒，她身上唯有一雙眼睛還有從前的幾分神采，可這雙眼睛也隻是冷漠地看著丈夫被帶走。

    趙懷遠對她說道：“去京城薑家通告一聲，他家管田莊的潘管事，本府帶走了。”

    潘管事被嚇破了膽：“求大人開恩，千萬別告訴老爺今天發生的事，否則小的的前途就全完了！欠的稅我一定還上，說話算話，一定還上！”

    趙懷遠不禁鄙視他，如此窘境下不想著受律法製裁，居然還想著前程？真是愚不可及。“薑家一個田莊問題都如此嚴重，你們的本家也逃不脫查問！”

    潘管事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若是波及到京城那邊，他還說什麽前程？他雙膝一軟，垂頭跪倒在趙懷遠麵前，幾名衙差費盡了力氣才把他拖走。

    趙懷遠深感抱歉地對白苗兒一躬，也就此離開了。

    順天府的人馬在田莊外半裏處停了下來，趙懷遠命人原地待命，他打馬奔向一片稀疏的樹林。

    林木蕭蕭，樹影幢幢，那裏正有人不耐煩地徘徊，不是別人，正是越九霄。他麵露微笑：“府尹大人抓住罪證了？”

    趙懷遠點頭，反問他：“你怎麽那麽確定田莊的賬務有問題？”

    “不難。我和綺羅有一次偷過潘管事的賬本，發現他瞞著薑老爺匿了不少收入。他對給他飯碗的薑老爺還搞欺上瞞下這一套，對不給好處的朝廷還能遵紀守法？他敢帶人放火打人，我可不信他害怕什麽律法。”

    趙懷遠緩緩點頭：“誠如你之所說。”

    “過獎。”越九霄收起笑臉，抱著胳膊正色說道：“下一步就是要去查京城薑家的賬目了，趙大人，給他們製造的麻煩越大越好，讓他們越是自顧不暇，越好。”

    趙懷遠一板一眼地說道：“我不是去給薑家找麻煩，他們有偷漏賦稅之嫌疑，我自然要查，這是職責所在。”

    隨他怎麽說，事情辦了就好，越九霄向他抱拳作揖：“有勞趙府尹。”

    趙懷遠走出林子，翻身上馬跑了兩步又折返回來：“越公子，你可有興趣出仕？若是有意，我可以將你引薦給一位貴人。”

    越九霄眨眨眼：“上次給我們宮中舊織機的人？”

    趙懷遠露出一點笑意：“你棲身山林實在太屈才了。”

    越九霄怕的就是當官，連忙擺手：“府尹大人謬讚，我這輩子也就是個教書匠的材料了。薑家的事千萬擺脫了。”

    趙懷遠見勸不動他，暗自想著以後從長計議，今天還是以查薑家的賬為主。

    他終於催馬離去，與衙差匯合了。不過一行人剛要開拔，身後又傳來女子的喊聲：“趙府尹！”

    趙懷遠撥轉馬頭，看到了一路追來的柳枝。她身上沾滿的塵土，大概是一路追著馬蹄趕來。

    她低下頭，揪緊了衣角：“府尹大人，剛剛我求您的事……”

    趙懷遠看到她總會想起來薑綺羅，他覺得收留柳枝是個麻煩，隻好推說：“我們府衙都是男子，你在那兒不太方便。”

    柳枝伸手拽住他的韁繩，溫柔的目光如藤纏樹般落在趙府尹身上：“大人，柳枝可以為奴為婢，做粗活髒活，隻求一個容身之所。”

    趙懷遠腦子裏一團亂麻，心裏記掛的還是去京城查薑家稅賦的事情，他存了些敷衍的意思，說道：“既然如此，我有一件事托付，你能否去潘管事家照顧一下那位姓白的女子，她看起來十分病弱，本府放心不下。”

    他說的，柳枝都會答應。“好，柳枝定會好好照顧白姑娘。”

    他們說完，就此別過了，柳枝在路口癡癡站了許久，直到趙府尹的身影徹底淹沒在蹄塵中。

    她雙手握在胸前，麵如桃李，巧笑嫣然，覺得趙府尹交給她任務，那便是接納了她。她會好好做事，直到打動趙府尹的一天。

    她興衝衝地走了，藏在林子裏的越九霄終於能跳出來大笑三聲了，他忽然覺得柳枝從前做的許多事仿佛都有了解釋。“原來如此，趙府尹還欠了這麽一筆桃花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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