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黑衣人闊別許久的再相逢令越九霄一身冷汗。他不害怕貼麵而過的短箭，他怕的是薑綺羅成了祁王監視的目標。黑衣人若不是在監視他，為何知道他在大雜院裏說過的話？很顯然，黑衣人的新任務是監視薑綺羅。

    駿馬在夜色裏打著響鼻，噴出的熱氣打在越九霄手上，它在催促主人快走。可是越九霄心事沉重，沒心思理會心愛的坐騎，他剛剛的好心情全都被那支短箭毀了。

    這就是他為什麽不願意卷入皇子間的紛爭，在泰安時也不願意讓太子與薑綺羅相見。與王公貴族離得太近，一切都會變得很複雜，就像奶娘做的衣服，無端端的就改變了天下大勢。

    他拍著馬兒的鼻梁，主人的不安傳給了駿馬，夜晚的街道上響起焦躁的嘶鳴。

    他要如何才能保護薑綺羅呢？越九霄再聰明，此刻也不知所措。

    雖然有了二十間店鋪的契約，但薑綺羅不打算一上來就全麵鋪開戰線。她挑了兩間位於平門百姓聚居地的鋪子首先開工，一家城南，一家城北。兩個地方的所在都是人口稠密，販夫走卒之輩甚多，都是薑綺羅著力拓展的顧客。

    越九霄幫她算了個黃道吉日，綺羅坊位於京城的前兩家店鋪便紅紅火火地開張了。

    公主殿下不曾親臨開張典禮，但是大張旗鼓地派人送來了她和祁王府的賀禮，威風八麵的儀仗擠滿了狹窄的小巷，三街五坊的鄉親們都跑來看熱鬧了，大夥兒竊竊私語，不知道這家新店是什麽來頭。

    與公主的陣仗相對的，是綺羅坊那狹窄的門臉，低矮的門匾。祁王親筆寫的三個大字龍馬精神，但是掛在這間與四周民居一樣寒酸的灰瓦小屋的門額上就顯著十分懷才不遇。

    居民們瞧著威風凜凜的皇家衛隊擠在門口進退不得，覺得十分好笑。唯一可圈可點的，是站在門口迎賓的小老板娘。這個小姑娘生得五官清秀，笑容可掬，迎來送往十分得體，和耀武揚威的侍衛頭領對話不卑不亢，頗有幾分朱雀大街上往來的那些夫人小姐的風範。

    還有她身上那件樣式新奇的衣服，看起來似乎隻是素白的麻，可是瞧著又那麽精致。於是圍聚來的人中，男的都在看小老板娘，女的都在看小老板娘的衣服。

    站在眾人目光焦點的自然是薑綺羅，她接下了公主的賞賜，和身後幾位夥計一起放了兩掛紅鞭炮，然後站出來對街坊說道：“小女綺羅，初來京城，無才無德，隻有祖上傳下來這一手織染的技藝，諸位叔伯嬸娘若是有閑，還請賞光入內。”

    因為與薑老爺斷絕了關係，她不能說自己姓薑，更不能提與薑家的關係。若非如此，人們聽說京城最有名的瑞錦莊的大小姐來巷子口開門臉，隻怕更要來圍觀呢。

    不過有公主幫忙造勢，綺羅坊的風頭已經足夠搶眼，人們聽薑綺羅話說得很客氣，願意給她這個麵子，待公主的人走幹淨了，便三三兩兩地入店看貨問價。

    她的店麵不大，不少人站在外麵，薑綺羅瞧見了，讓阿金沏了些茶送給門外的街坊。這兒的人全是平民，平時去個高檔一點的布店都會被店大欺客，現在他們手中的雖然隻是一杯茶，那也是頭一次被當成主子供著。甚至還有些過路的人，就為了蹭這一杯茶而停步，到最後反而真的看起布料來。

    薑綺羅望著他們笑盈盈的模樣，心裏有幾分堵，升鬥小民比誰都辛苦，卻沒有受過尊重的對待，換作是她曾生活的時代，誰進門都得是上帝。

    “姑娘，你這布怎麽賣？”有個拄著拐杖的老阿婆進了店，她老眼昏花，薑綺羅扶著她走到貨架子前。“大娘，這布五文錢三尺，一點也不貴吧？”

    老阿婆伸手摸摸布料，皺起了眉頭，又拿生著粗繭的指頭撚了好一陣子，終究還是搖頭轉身了。

    “哎？大娘，您若是喜歡，我可以再算您便宜一些。快要入夏了，這布摸起來多清亮啊！”薑綺羅不容開張第一單生意就這麽化為泡影，不惜再減幾分利。

    大娘歎口氣說道：“摸著是涼快，隻是摸著太粗，穿上身肯定刺癢。我兒子挑貨去各個巷子賣，一出汗這料子準要貼在他身上，他一準兒難受得不行。不要，不要！”她揮揮手，就這麽顫巍巍地走掉了。

    她這麽一走，連帶著走掉了一批主婦。

    “大娘都說料子不好了，咱們也別費那個時間了，我還要給我當家的買菜做飯呢！”

    “可不是嘛……”

    薑綺羅追出門去招呼她們，可是那些婦人隻是對她客氣地揮兩下手，就急忙忙地回去操勞家務事了。

    薑綺羅站在路當中歎氣，沒想到開張熱熱鬧鬧的，半個時辰過後還沒有買賣成交，實在是出師不利。

    阿金端來一杯水給她：“薑小姐，織染商會都接受你加入了，就說明他們承認咱們的布。他們承認了，就說明這是好布，我覺得一定能賣出去！”

    薑綺羅笑著說了聲謝謝，她謝的隻是阿金的信心和鼓勵，但是麻布的缺陷是真實存在的。王妃可以為了典禮忍受，也可能在衣服下另穿了柔軟的綾羅，可是尋常百姓是不會接受一款徒有其表而穿之如芒刺的衣料。

    這麽想想看，織染商會也並不很靠譜啊。

    薑綺羅無可奈何，重新回到店中，更加殷勤的招呼著客人，直到晌午時分，才總算賣出了十幾尺，而且那布還不是買去用作衣料，隻是要給家裏的什麽牲口用。

    忙了半日，人群與他們的熱情一起散了。薑綺羅和阿金坐在門檻上，兩個人都托著腮發愁。薑綺羅歎息道：“看來我們走錯路了，咱們一心想著生意興隆，卻忘了綺羅坊的基礎在於織染。就算有王妃公主的名號加持，可沒有好布，一切都是空談。”

    阿金看著薑綺羅：“薑小姐，所以咱們還是要像從前那樣？”

    “對，非要把麻布的織法研究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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