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綺羅和霍師父商議了一下源公子給的意見，師父抽了好久的煙袋，終於吐出一口滿含煙草味的悶氣。“不愧是源家的接班人，說得一點錯也沒有。到了必要的時候就要壯士斷腕。”

    薑綺羅深感惋惜：“哪怕舍棄的是您親手製成的布料？”

    霍師父哈哈大笑：“你可知道我為了做成綠蘿煙又舍棄了多少？”

    薑綺羅不知道，但能想象到。

    霍師父說道：“一間真正的染坊可不止是出售的布料，還有數不盡的失敗和放棄。這些不能麵世的作品就像房子的地基，越是多就越是向深處去，地麵上的房子反而越能蓋得高大。”

    “師父，你怎麽忽然這麽睿智？”薑綺羅要不習慣了。

    “什麽叫忽然？”霍師父作勢拿煙袋鍋打她，“隻不過你已經到了可以領悟這些事的程度，我這才把一輩子的感悟教給你！”

    “好啦，徒兒錯了！晚上給你買二兩好酒賠罪！”薑綺羅趁著沒挨打趕緊溜了。

    霍師父的話為她卸去不少心頭的重擔，當舍則舍，有舍有得，她已經知道該怎麽辦了。

    一抬頭，正好看到越九霄和涵兒從阿金的屋子裏溜出來，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和平時不一樣，他們像是在醞釀什麽不可告人的計劃。

    越九霄和薑涵走著走著，正撞上一臉審視的薑綺羅，兩個人趕緊老實地站好，薑綺羅聲色俱厲地逼問他倆有何貓膩，結果誰都不說一個字，還不忘互相擠眉弄眼地丟眼色。

    薑綺羅沒轍，把薑涵領回了屋子，不忘回頭警告越九霄：“你可不要帶著涵兒做壞事！我饒不了你！”

    越九霄嘻嘻哈哈地敷衍了過去。他要想個充滿柔情蜜意的方法，讓薑綺羅接受他的求婚。

    大門“嘭”地一聲打開，阿金從外麵衝了進來，臉上紅撲撲的。她連氣都沒有喘勻就喊道：“薑小姐，我知道怎麽讓紗線不粗糙了！”

    薑綺羅和霍師父各自從屋裏出來，一邊請她坐下一邊給她遞水，阿金卻興奮地顧不上喝，反而從袖子裏拿出一根頂著穗子的毛毛草。

    “霍師父，你說苧麻的皮剝下來上麵會有很多小刺，是嗎？就像這根毛草一樣？”

    霍師父點頭：“差不多的道理。”

    阿金把遞給她的水杯拿過來，沒有喝，卻把草在裏麵沾濕了。再拿出來時，毛毛草的穗子全都粘在了一起。

    薑綺羅和霍師父都明白了，苧麻皮上有小刺不要緊，要緊的是如何讓這些刺服服帖帖的倒下去。就像這棵草上的穗子一樣，用水就能把令支棱出來的絨毛貼在穗子中心的草莖上。

    霍師父隻是看了一眼就提出了解決的關鍵：“阿金拿的隻是一根草，苧麻皮要硬得多，上麵的小刺也沒這麽馴服。清水一定是沒有用的，你們得找個更有粘性的東西來漿洗苧麻皮。”

    薑綺羅和阿金互相看著彼此，一時想不出有什麽東西可用，畢竟這是之前從不需要的一道工序。

    “師父，你可知道有什麽可用來漿洗的材料？”

    “當然不知道！我要是知道不早就告訴你了？”霍師父沒好氣地敲敲薑綺羅的額頭。

    薑綺羅熟練地躲開了，說道：“師父都不知道，那麽隻有去書上查了……”

    阿金很抱歉地說：“那我可幫不上忙啦！”她認得的字不多，教她識字的還是春草，可想而知她沒有學會太多。

    “我這個做老板的也不能什麽都靠別人。放心，查書的事情我擅長。”薑綺羅想了想，她從薑家偷拿出來的不止有師父傳給爺爺的筆記，應該還有些別的書冊，從那裏找找看好了。

    那些書都放在書房，平時涵兒讀書之處。薑綺羅推門進去，看到越九霄正在裏麵皺眉沉思，十分痛苦的樣子。“你沒事吧？”薑綺羅輕輕扶著他的肩膀。

    越九霄看到是她，連連搖頭，總不能告訴薑綺羅在琢磨怎麽娶她。

    “沒事就快躲開！我要找櫃子裏的書。”薑綺羅說著把他拉開，打開椅子後麵的櫃門，看到了一個大箱子。

    “就在這裏！”從薑家拿來的書冊都被她收在這裏了，盒子中還有許多薑小姐從前讀的舊書。薑綺羅翻過幾本，覺得挺沒意思，就全都收起來束之高閣了。

    箱子很重，薑綺羅抱不動，箱子被摔在地，裏麵的書撒了一地。越九霄見狀不好，過來抱住了薑綺羅，免得她摔個仰麵朝天。

    薑綺羅沒好氣地罵了自己一聲，又很慶幸奶娘不在，不然準又是一頓好說。

    “這箱子裏存了不少舊書啊！薑家那麽有錢，說不定有什麽好書……”越九霄看著遍地的發黃書卷就開心。聖人的話他都不聽，隻有博覽群書，開卷有益這一條他讚成。他讀許多書，還搜羅古書，尤其喜歡發掘當中的奇書。

    薑綺羅看他雙目陡然間燦若晨星，沒先到他還有點可愛的稚氣，便很大度地賞賜他：“你要是看中什麽喜歡的，就隻管拿去吧！要是有講織染的就給我。”

    此言有如天籟，越九霄席地而坐，一本本地翻看起來。他越看越覺得奇怪，這箱子裏的書不是詩集就是文選，許多是珍貴的刻本，還有一些甚有價值的畫冊。文字的內容絕對是婉約華麗，畫的意境必須是空曠寂寥，可見薑小姐是個清冷孤高的女子……

    和他旁邊這位看一本書扔一本書的姑娘，不是很像。

    “綺羅，這些書都很好，為何鎖在箱中？”

    “都是些婆婆媽媽的詩，畫兒也不熱鬧，看著不痛快，不看。”

    越九霄疑惑地看著薑綺羅，目光從她身上挪到手中的書本上。這一下，他心中升起了更大的疑惑。

    這是一本詩集，當中的詩詞以清麗纏綿為主，造詣不高，可確實是薑小姐會喜歡的類型。讓越九霄感到詫異的，是感到熟悉的筆跡，厚實的紙質，還有細致的裝幀與封麵。

    這不是刊印的書，是一筆一劃書寫的詩集。如此平庸的詩詞為何寫在了這樣好的書冊上？如此平庸的詩詞又為何出現在綺羅珍愛的書箱裏？

    越九霄覺得很惶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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