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師父說的唯一的路，是給麻紗染色，但這事沒有聽起來那麽容易。千百年來老百姓都穿麻，穿得卻都是素色的麻，就是因為一旦染色，布價就要升上去一大截。那種用石灰浸泡脫色做出的雪白麻布都可以給朝廷做禮服了，更不必說經過這一步驟才能染別的顏色。

    偏偏薑綺羅想要她的麻布便宜，所以如此費錢費工的染色方法是不可行的了。

    霍師父沒好氣地把煙鬥一扔：“給你指了條明路你又不走，難道你指望麻杆子自己長出彩色來嗎？”

    他說完回去睡懶覺了，薑綺羅卻醍醐灌頂一般。她拉著阿金的手：“你聽到霍師父說什麽了嗎？他說應該讓麻生出顏色來！”

    阿金撓著頭發：“他不是這個意思吧……”

    薑綺羅晃悠著阿金的手：“管他是不是這個意思，我們都這樣做！阿金，難道世上的苧麻隻有一個顏色？咱們總能找出別的品種！”

    阿金早就習慣她忽然來個怪念頭，也早就學會陪著她集思廣益：“其實除了苧麻，黃麻和青麻都很常見，隻不過不太適合織布。還有一種白色的麻，我卻沒有見過了。”

    薑綺羅勾著阿金的肩，故作神秘地對她說道：“阿金，今天我要傳授給你一個改造世界，創造新生物的大法！名為——雜交！”

    阿金呆呆地看著她：“你在說什麽？”

    薑綺羅說道：“就是把兩種相近的物種融合在一起的方法。好比說，你把青麻和苧麻種在一起，等到了開花結種子時，把青麻的花粉塗在苧麻的花中，或者反過來。把結出來的種子重新播種，看看新長出的東西是什麽顏色。”

    阿金很疑惑：“薑小姐，你確定這樣能種出東西來？苧麻結籽就該生小苧麻，青麻就該生小青麻，這都是老天爺定好的呀。”

    薑綺羅滿不在乎地揮揮手：“你姑且種種看嘛，難道還能種出個苧麻怪把你吃了？”

    阿金想了想覺得的確也沒什麽，驢馬生出小騾子不也很常見嘛。她咂摸了一下薑綺羅話裏的意思，問道：“薑小姐，你是要我回村子裏去種麻嗎？”

    薑綺羅很無奈地點頭：“是啊，這事原本是春草負責，現在隻好委托你了。”她見阿金滿臉地不舍得，拉著她的手說道：“京城的確好玩，但是村子那邊終究不能沒有人，培植新麻種類的事又這麽重要，我哪裏敢交給別人？”

    “其實我沒覺得京城哪裏好玩。天天和別家商戶勾心鬥角的，真是累壞了。”

    “那你有什麽不舍得？”

    阿金歎口氣：“也沒什麽。”她說完，懶洋洋地站起了身，說道：“我去收拾行李，明天就回念羅村。”

    薑綺羅看著她離去的背影，追到門邊喊道：“我會經常回去看你的！”

    “哦。”

    “我會買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帶過去！”

    “嗯。”

    “給你加工錢呀！”

    “隨意。”

    薑綺羅直撓頭，阿金鬧起別扭比春草棘手多了，隻要給春草好衣服好布，她就能露出笑臉，但是阿金，她根本猜不出這丫頭要什麽。

    阿金抽出床底的竹奩，把衣服疊好塞進去。她聽到門扇開合的聲音，覺得很詫異：“柳枝姑娘，你不是去和薑小姐對賬了？”

    不過她回頭看到的卻不是柳枝，是神出鬼沒的黑衣人顥天。

    “嘿！你居然來找我了？我正想找你呢！”阿金一下子開心起來，急切地問道：“前兩天下大雨，你有沒有看到我給你留了傘和蓑衣。”

    顥天嗯了一聲，說道：“雨停之後我放回原處了。”他抱著胳膊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要回村子了？”

    “真是什麽也瞞不過你啊，我想找你就是為了辭行。”

    顥天問道：“你什麽時候回來？”

    阿金掰著手指頭算：“這一茬的麻已經過了花期，等到新種一期才能做那個換花粉的事情，然後再種一期才有結果。怎麽算也要大半年吧。”

    顥天點點頭，想了許久並無什麽可說的，於是轉身向門走去。

    “你會不會來看我呀？”阿金大喊，她知道這家夥快得像鬼，不趕緊喊住他就不知跑到什麽地方去了。

    顥天非常幹脆地回答：“不去。任務在身。”

    阿金掩飾不住的低落，隻好揮揮手說道：“那就過半年再見吧。”

    顥天說道：“那就是不再見了，我身上的任務不會維持那麽久，等你回來時，我應該執行別的任務了。”

    阿金張了張嘴，可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顥天站了一會兒，忽然說道：“所以這就是再見了，你當心點，在薑綺羅身邊危險不少。”說完，他化成了一道黑影，從狹窄的窗縫裏閃了出去，與沉沉的夜幕融為一體。

    他剛走，柳枝就推門進來了。她見阿金坐在地上發呆，說道：“你再不快點收拾行李，我可要吹燈睡覺了。”她現在和阿金擠在一個屋裏住。

    阿金嘟囔著應了一聲，隨手塞了幾件衣服進箱子。這一晚，她睡得很不好，夜深人靜的時候聽到草蟲鳴叫，不知道怎麽地哭了出來。她不敢驚動柳枝，隻能蒙在被子裏流淚。

    第二天早上，她睜著發腫的眼睛登上了回念羅村的車，薑綺羅和霍師父都來相送，連柳枝也來了。這個同屋的女孩比春草好順服得多，唯一的毛病是愛在沒人的地方放食物和水，大概是在祭狐仙。所以柳枝送別她還算情願。

    薑綺羅歎口氣：“真是虧待她了。”

    霍師父摸著下巴道：“莫非她在京城有個情郎，這一回村小兩口就見不到了？”

    薑綺羅吃了一驚，但是又覺得說不通：“她大多時間在店裏，去了哪裏咱們都知道，她上哪兒認識情郎去？”

    霍師父一拍腦袋：“也是。真有這麽個人，卻連心上人離開都不來送，也忒沒心沒肺了。”

    薑綺羅雙手雙腳讚成：“說得是呢，簡直不是個人。”

    顥天在綺羅坊屋脊的那一邊恨恨地捏住了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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