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完一切，兩人帶上各自物品出發。最初，沿著西南山脊行走，風速如期氣象台預測的開始減緩；一路上可以看到一個月前韓國登山隊狼狽下山時留下的痕跡：東倒西歪的帳篷邊，扔著幾個氧氣瓶……以及一具僵直的，張著嘴的屍體。這名隊員隱瞞了腦積水症狀，企圖和這座山打一個賭，東亞式的頑強和蠻幹，最終當然輸光了一切。

    韓國人撤走時，無法帶走他，就在屍體周圍堆砌了幾塊石頭，算是一座墳墓。

    帕特森路過墳墓前佇立了片刻，這是這座雪山最新吞噬的一條生命，屍體將成為一個新的路標，警醒每一個路過的人。沒有人知道下一個是誰。

    托尼文的反應略誇張一些，他單膝跪倒，在死者前小聲念起經文，帕特森常年在這一帶登山，知道他念的是藏語，與夏爾巴語有很大差別。

    托尼文起身時，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悲哀。

    “我一直害怕我也會孤獨的死去……就像我的弟弟……”他停頓下來，似乎還沉浸在物傷其類的刺痛中，“帕特森先生，你相信神靈嗎？”

    “當然。我是浸禮教徒。”

    “我也信神，不過更接近原始崇拜，我相信雪山女神此刻正看著我們，聽著我們，她想知道我們是否足夠謙卑。她不會讓那些褻瀆的人靠近的。”

    “是啊，我們都不應該勉強而為。”

    他們離開墓地繼續向前，路過每一處陡峭的岩石上，都掛著很多花花綠綠的繩索，斷裂冰川的溝壑上架著鋁製梯子，那是以前的登山隊留下的。今天天氣良好，如果沿著腳下的路線，帕特森有把握在幾個小時內登頂，但是上午9點，他們就得與這些痕跡分道揚鑣了，向北跨過山脊，沿著一條由一串衛星導航路徑點連接的曲折道路，去尋找那條托尼文堅持存在的“古典路線”。

    距離主峰還有500米時，他們越過了山脊，轉折向那片冰壁。

    帕特森意識到這條路竟然是可行的，但是也絕非最優。跨過山脊，也意味著進入了中國境內。喬戈裏主峰下有四道幾乎對稱的山脊，和四麵堅冰構成的山體，從任何角度看，都如同一座金字塔，從北麵顯然無法到達頂峰，所以這裏還沒有人踏足過。

    花了一個多小時，帕特森站在了百丈冰崖邊，開始尋找攀登的地點，準備完成合同的最後，也是最奇怪的部分。他找到一塊可以攀附的岩石，心裏想，如果有人曾經來到過這裏，應該會從這裏打下第一個岩釘，高手總是所見略同。

    帕特森環顧四周，看到了幾米外的雪地裏一塊布片在飛舞，他走過去，沒太費力就刨出了一隻奇怪的登山包，看材質像是亞麻布的，他從未見過任何登山者使用這種古老的裝具。

    包袱口係著，他沒心思解開查看，從撕裂開的一角可以看到一卷麻繩和木質工具，旁邊扔著一把木柄登山鎬，一隻水壺和一把匕首，看來托尼文不是第一個帶武器上山的人。他撿起匕首，擦掉上麵的雪。刀柄上有一個納粹鷹徽，顯也許真的是七十年前的。

    “我說過……這裏有人走過。”身後托尼文喘著氣說道。

    “文先生，不管以前是否有人到過這裏，但是我隻能帶著你向上去90至100米，3點前，我們必須回頭……”

    “沒問題。”托尼文說完，戴上了氧氣麵罩。

    帕特森站到懸崖邊，開始觀察上麵的冰麵，清澈而泛著藍光的冰是上選，積雪被強風壓緊後形成的白色冰淩則必須小心，他抬頭觀察那些冰川的構造，估算會有一條合理路徑。看上去可以找到一條堅固冰麵連接的通道，第一個繩距的通道大約70左右，第二個繩距要困難得多，幾乎完全是直角，甚至倒懸的冰麵，不會比洛子峰南壁更容易，難度接近7；他很懷疑托尼文可以跟得上，這是頂尖攀冰選手才可能挑戰的冰壁。不過路程倒不算長，大約隻有洛子峰那道冰壁的一半，並且今天天氣倒是出奇的好。他想，自己隻能盡到本分，如果托尼文上不去，那就回去。

    他完全不相信70年前有人從這裏爬上去過，那時候沒有冰爪，沒有改良過的冰鎬，也許確實有人到過懸崖邊，然後……要麽貿然挑戰摔死了，要了扔下一個包袱就回頭了。

    打定主意後，他旋下第一個冰錐，然後設置保護繩，開始攀登。氣喘籲籲托尼文隨後趕到，緊隨其後攀登。

    最初幾十米，帕特森沒有使用氧氣，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十分有把握，節省下的氧氣，或許還用得著。

    從山下看，兩人如同緩慢移動的黑點。如果托尼文失足滾落下去，絕對不用擔心被中國邊境警察逮捕。他會被覆蓋在冰雪裏八個月，明年開春時，被融水衝進某條河流裏重新進入巴基斯坦境內。

    帕特森揮舞冰鎬奮力提起身體，繼續在他判斷合適的地方旋上冰錐，他估計完成這段路程需要設置30至45個冰錐。托尼文亦步亦趨緊跟在後麵。如預計的那樣，天氣一直不錯，他們還有很長時間可以達到那裏，然後用白天剩下的時間撤下來。

    這裏的冰麵猶如一條巨大瀑布凝結成的，帕特森將耳朵貼到冰上時，有時可以聽到裏麵水流的聲音，他必須時刻小心水聲，如果太近，顯然是一個危險的訊號。每旋下一個冰錐，他都會從手感上判斷冰層的堅硬程度以及厚度，如果受力不均勻，意味著裏麵有空洞，這是第二個危險的訊號。

    下方托尼文一直在吸氧，漸漸拉下一段距離，這個古怪的家夥終於有些示弱了。盡管帕特森秉持職業道德，並不打聽隱私，但是他一直在暗中觀察托尼。他看到托尼文身上明顯的槍傷，一個傷疤在肩頭，另一個在背後，那是小口徑武器近距離貫穿肩膀留下的。另外值得玩味的地方，就是為這次行動支付所有費用的，是一家叫做gsi的公司，全稱叫做通用係統集成公司，表麵上隻是一家醫療設備研發企業，不像是會和考古學家有瓜葛的公司。

    他繼續小心攀爬，小心選擇每一塊堅冰，如果隻是他一個人上來，可以節省一半的冰錐，但是他必須考慮到一個並非職業登山家的75公斤的成年人，攜帶全副裝備墜落時，可能需要承受的最大衝擊力，所以他得減小兩個冰錐間安全繩的距離。

    冰麵上一個不起眼的裂縫。裂縫口幾乎被雪花掩蓋掉，如果不是帕特森鑽洞前，特意拂去附近的殘雪，幾乎就錯過了。

    這道裂縫很奇怪，邊緣銳利，上寬下窄。他的經驗告訴他，這是金屬工具鑿出來的，下手利落，勁兒很大，他自忖鑿不了這麽深，因為懸在空中很難用腰部發力。裂痕形狀有些奇怪，這樣工具應該類似於他手上的鶴嘴型冰鎬，但是要小一些。

    他下意識抬頭搜索，果然在他判斷的地方，找到了第二個類似裂口，兩個裂口橫著差了一個身位，高度相差大約60厘米。他沒有在附近看到任何下降的繩索和固定的索具。如果有人來過這裏，不可能把所有東西拆除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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