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想起會長那天神色緊張，鬼鬼祟祟地把這卷畫塞給自己的樣子，也不像是裝的，會長並不是那麽會演戲的人。實際上，會長當時還提及，這幅畫與玄武道宗是有些淵源的，而廣塵這個署名，很像是一個出家道士的名字。

    當然，去除內容上的價值，這幅畫論品相不算好，邊角有些破損，雖筆法精湛，卻又不是名家作品，再配上這麽恐怖的畫麵，真要拿去賣，恐怕也值不了幾個錢。

    作為一個經手不少古畫的老手，他其實也看不懂這幅畫的年代。15天前，他取一些纖維和顏料，郵寄到鑒定機構做了鑒定（當然也砸了一小筆錢）。6天前收到了報告。碳14鑒定結論：紙纖維的時間可追朔到南宋。纖維分析表明，用的是楮樹皮為原料的“蠶繭紙”，這種紙因為製作工藝繁複，到了明中後期已經失傳。

    另一份報告關於顏色的，則更有玄機。

    實際上徐衝第一眼看到這幅畫，就覺得這幅畫用色之豐富，與一般中國畫畫風格格不入。鑒定印證了當時的第一感覺，分析發現，畫中花青、藤黃、曙紅用的是中國畫常用的的水色顏料。但是其餘用的是油性和摻蠟顏料，並非中國畫常用。

    中國畫講究墨分五色，淡雅寫意，對鮮豔色彩有所保留。但是這幅畫中，僅僅藍色就分了天藍、湖藍、鈷藍等七種，分別用來描繪星塵、天色、裙擺、光暈等諸色，色彩表現異常細膩。

    另外值得探究的，是畫作細微處的表現。畫上美女除了勾勒的貌似天仙，形色放浪之外，細節也頗驚豔，紫霧色長裙上細小褶皺；因微微出汗而緊貼前額的秀發，兩腮微微的緋紅……

    即使是勾欄窗檁這類細枝末節上的描繪，也無不細致入微，甚至半掩軒窗內一盞油燈所形成的明暗分界，也不是突兀鮮明，而是濃淡漸進，渾然天成。

    從唯一一扇半開的窗，可以看到房間裏麵飛罩玲瓏，紗幔飄擺，淩亂的床榻後，隱藏著一張織機，織機上隱約還掛著一幅錦繡長衫。

    所有細節都表明，此畫的用意不在於神，而在於形。但是繪畫者到底想要通過繁縟的細節，表達什麽樣的信息？卻又是看不明白的。

    他的目光落到妖女和孤樓後麵背景上，一道光芒當空劃過的，雖然看不到光亮源頭，但是既然是夜間，確實可能是一顆彗星的彗尾，而北鬥七星緊貼著地麵，顯得黯然失色。

    中國畫通常寫意，星塵日月的方位錯亂也無傷大雅，但是具體到這幅畫，以上結論似乎要留有餘地。

    徐衝興趣甚廣，對天文星象也知道一二，在低緯度地區，觀測到的星鬥與中原地區略不同，比如這北鬥七星，比中原觀測到的要低一些，幾乎貼著地麵。所以如果要推算緯度，確與詩作中枯門嶺地區暗合。

    另外，畫中北鬥七星中的開陽和搖光兩星隱入地平線，完全看不到，由此推斷，時節也確實應該是在清明前後。

    “果然還有玄機可挖？”

    徐衝仍然沒有結論，但是腦子裏不斷新冒出來的想法確實太有誘惑力，以至於讓他心跳加速。

    之前，玄武宗對他沒有特別意義，隻是在這個佛教傳統浸淫的邊陲地帶的一個別致的文化符號，在他來說，唯一的價值在於商業上炒作，如此而已。但是現在，情況漸漸發生了變化，他感覺到一扇神秘的大門已經向自己打開。

    徐衝在網站上發表過太多一驚一乍的“千古懸疑”或者“不解之謎”來吸引眼球。什麽星相八卦、巫蠱邪術、尼斯湖怪獸和綠色外星人他都涉獵過。但是他自己從未想過，其中哪一樣可能是真的。他在騙人之餘，不會把隻繞進去，這是他與會長最大的區別。

    在他真實的想法中，這些所謂的謎團，無非都是古人無知偏信，今人惡意附會的產物。但是這幅畫成為了一個分水嶺，現在看起來，至少有一些事物，可能是真實存在過的。

    徐衝壓製住惶恐和興奮，仔細思忖幾個問題：紙是宋以後的，繪畫時間大約是元末明初。明代之前，波斯細密畫技巧已經傳入中原，使用西方顏料或者寫實畫風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所有這一切的關聯又在何處？畫作的內容或許為虛構，但是傳達的信息可能是有用的，至於是什麽信息……

    當然另一樁細思極恐的巧合在於，所有針對601室“玄武道教文化研究會”的秘密潛入行動，都發生在他將畫作上采集的樣本郵寄到位於昆明的雲南美術學院古畫鑒定中心後。

    再以後，淩雲這個神秘的女人又不早不晚出現了。俗話說，事有反常必有妖，所以這些過度巧合的事情之間，肯定是有機巧的，但是技巧在哪兒？他還想不明白。

    徐衝自認腦筋不錯，極少有現在這種茫然無力的感覺。他決定不強迫自己，先把畫作藏好，明天或者打個電話給淩雲，套套話？

    至少今天有一件事是成功的，就是他在淩雲麵前裝出了一幅普通宅男的那種，話多心粗，毫無心機的樣子。

    以假象示人，是他保護自己的本能，如同他在網上，運用各種假身份來隱藏真身一樣。時刻處於暗處，讓他感覺安全。

    徐衝將畫卷好，然後找那具斷了頭了塑料模特，準備裝回去。起身時，發現哪裏不對勁，他很確定這裏某樣東西被人動過了。作為一個有著超常記憶力的人，一旦走過某個地方，別人動一下這裏的東西，他通常能察覺。

    他知道倒在地上的塑料模特有十三個，豎著的有十五個，分兩排站立。由於這些模特高矮胖瘦甚至舉止都一樣，所以他每次從中間走過，都會引發強迫症——強迫自己注意到：隊形的不對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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