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地上倒著的這些塑料人偶，全都缺胳臂少腿站不起來，他一定會扶起一個來湊成稍微規則的隊形，當然，他始終沒想到，其實還可以推倒一個。

    與大部分美學認知很膚淺的人一樣，他喜歡偶數和對稱，對稱給他微妙的安全感。

    現在，就在這暗淡的光線下，這些塑料人偶組成的兩列隊形，兩列隊伍竟然都變成了八個，似乎，剛才有一個塑料模特自己站了起來？

    他慢慢走過兩邊180厘米高的模特時，小心分辨每一張汙損含笑的臉。走到盡頭，看到陰影裏站立著的最後一座模特有些異樣。她的姿態和其他模特一致，但是明顯要矮一頭也胖一些。

    徐衝從腋下取出手電，擰亮了。

    強光下的那張大白臉與之前那些亭亭玉立的模特沒太大差別，似乎隻是破損的嘴邊漏出更多的牙；當然他隨後注意到的最大的問題在於，她竟然蹲著。如果她蹲著就與其他模特一邊兒高，那它站起來，不還得頂到天花板？

    一定時哪裏出了問題？幾分鍾前，這個位置上應該什麽也沒有，徐衝腦子飛快運轉，但是他最信服的理性思辨，正在悄悄遠離。要麽自己記錯了，要麽憑空出現了這樣一個東西，這兩者顯然都是不可能的。現在，他隻能如同一個傻瓜一樣站在原地。

    “是存在造就了合理性，還是合理性決定了存在？黑格爾的原話怎麽說來著？”

    強光的照射，讓半蹲著的模特不高興起來，它開始扭動，同時發出哮喘聲，那是一種帶有明顯肺部雜音的呼嚕聲。

    一陣冷風吹過，眼前的熟料模特體型開始暴漲起來，一時間高出了徐衝至少半米。含笑的臉部也變得猙獰可怖。徐衝大驚之餘，手電落地。黑暗中徐衝可以感受到，一股腥臭的熱氣撲向自己。

    一條龐大的身形搶到徐衝眼前，他索性閉上眼鏡假裝危險不存在，強勁的氣流從他臉上卷過。他一動不動站立原地。

    飛沙走石過後，風速漸小，耳聽身後轟的一聲，他遲緩第轉過頭，發現半掩著的窗戶被撞開，連玻璃帶窗框整個不見了。他喘息了很久，才發現腋下夾著的那卷畫沒了。

    “那個東西搶走了畫，然後跳出窗戶了？它為什麽要選擇自殺？”

    他仍然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的，呆立了很久才緩緩走到窗戶邊，伸出頭向下望去，窗框和碎玻璃就在樓下，但是沒有看到死屍。窗框邊上一個赤膊怒漢正抬著頭，看到徐衝伸出頭來，果斷開罵。徐衝縮進腦袋的時候，那漢子已經開始問候徐家十八代祖宗第二遍了。

    徐衝如同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一樣，黯然回到一條走廊相隔的玄武文化研究會，中間二十米的通道走了多久，他完全不知道。

    他回到辦公桌，又在電風扇下吹了二十分鍾，凝固的思維才開始轉動。

    當然，思考全然多餘，因為根本沒有頭緒。他隻感覺空落落的，三魂七魄至少有一半被嚇掉了，這會兒還漂蕩在空中沒有回來。

    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慢地回憶起不久前，有人在自己耳邊提及了“不自然”三個字，或者說，她當時想說的是“超自然”這個詞？

    他木然取出電話，思忖著是不是立即給淩雲打一個電話。卻發現就在剛才，“仙女小閑”不斷給自己私信。

    這個胖宅不是被自己踢出去了？他看了一眼留言，小閑重複著一句話：傻叉，有多遠滾多遠。

    二話不說，他再次將小閑踢出去並加入黑名單，然後從口袋裏找到淩雲的名片。又思忖了一會兒，猶豫是否撥打了這個號碼，最後他的理智漸漸恢複過來，他決定暫時不打這個電話。

    回到家，也顧不上吃飯，躺倒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裏始終在思考剛才的事情。在今天之前，他一直有一個輕佻的願望，就是盼望索然無味的生活發生劇烈變化，即使冒險也在所不惜，現在如願了。

    他畢竟是個明白人，知道自己當務之急，是仔細考慮自己在這樣詭異莫測事件中的位置和風險。雖然談不上君子，但是不立桅檣之下的君子信條，他是知道的。但是隨著恐懼的漸漸平複，好奇心又有些故態複萌，開始悄悄抓撓著他。

    恐懼滋生的腎上腺素固然讓徐衝心悸和反胃，但是無法洞悉真相的那種感受，同樣讓他感覺喘不過氣來，就如同一隻驕傲的麻雀被瀝青糊住了羽毛。

    那個翻窗而出的到底是什麽東西？它顯然不是人類，難道是鬼，但是鬼不是無形的嗎？為什麽會把窗框都撞掉？它跳出窗後，又去了哪兒？難道擺脫了地心引力？

    “還不能找那個淩雲，”他翻身起來，喃喃自語道，“世上沒有那麽多巧合，她前腳來，後腳久碰上了這個‘東西’……然後畫就被搶走了，”徐衝點了點頭，深信自己找到了症結。至於那個在更巧合時間點，跳出來插科打諢的“小閑”，倒是沒有引起太多懷疑。畢竟一個不識相的肥宅不可能和這樣驚世駭俗的事情沾上邊。

    確定了懷疑對象，他開始思忖接下來的行動。作為一個萬事求穩妥，鬼名堂很多的人，他早已經在取樣送檢驗時，就對全畫做了掃描，將其電子版完整整保存下來了。也就是說他仍然握有繼續調查這件事的本錢。

    在今天之前，他從未正視過“好奇心”或者說“獵奇心”的本質是什麽，但是這一刻，他發現這種東西在心底萌動，它的存在似乎可以抵消不少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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