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老人家這手又是……”徐衝試著接近他真正關心的事情。

    “哦，所謂旁門，雖有捷徑，卻必有災劫。這隻僵縮的殘手，便是劫數。”老頭說著頗為得意地舉起了這隻如同雞爪般的小手，如同舉起一尊奧斯卡獎杯一樣。

    “是啊，說來聽聽啊……”

    “說起來，我與那六個道友，慧根不足，服下那冰飲妖魄，卻不得修煉之法，致使妖魄滋生，迷了心智，先後入魔。”

    “嗬嗬……”徐衝幹笑兩聲，故事發展到這裏，大致在他預料之內。

    “當時，老夫如跌入無盡虛空，三魂七魄似被抽走，再醒來，已然三四百年過去，恍然如隔世一夢啊……”

    “三四百年間，什麽都不記得了？”

    “如今回想，這仙家劫數，著實難以消受，至今所遺記憶也都雜亂無序，隻覺那時節神魂顛倒，被妖孽占據了軀殼，似有些知覺，卻完全忘卻了‘我’。”

    “那您老人家，是怎麽又這隔世一夢中蘇醒過來的？”徐衝不由得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老夫還記得，渾渾噩噩間，似有一柄利刃刺入後脊，那一擊寒徹心扉。那迷途神魂，突然從宇外回歸。老夫這才想起，那個‘我’來。半夢半醒間，飄蕩了不知多久，直到一日，那廣寒仙子又入我夢境，與我道賀說，仙劫已過，從此可將體內受傷的妖魄挾在左手間，不再擾亂心智。仙子又道：待我蘇醒後，需在在此林間，替她尋一柄遺落於此的上古神兵，尋到，自成正果。言畢，老夫就從這數百年噩夢中醒來，這手也就變成了這樣。為報答仙子二次點化的恩情，這六百年來，老朽就在這林間遊蕩，尋找那柄神物。也不知道，失去的數百年間發生了什麽，隻知道，那六位道友，竟然全遭了劫數，成了頑石。或僵臥或孤立，散落於林間，好不淒慘。唯獨老夫機緣造化，又逢仙子垂青。如今，體內妖魄，神滅形存，隻存與這隻廢臂膀內，如此便可不受其惑，反得其壽，豈不美哉。”

    “老大爺，這個故事太……有反麵教育的意義了。”徐衝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他自然能聽出，所謂點化修仙，分明是被騙來當感染體。至於後來，他為什麽能遏製住不死邪種，並且多活了那麽久，大概需要羽翎來填補故事的缺失部分，不過暫時沒心思細究了。

    徐衝這輩子還沒見過這樣惡毒的騙局。照理說，稍有些判斷力的人，也該猜出個八九分來了，哪兒有修仙修的，中間幾百年記憶全無，還變成畸形的？那廣寒仙子的心，何其歹毒？

    事實上，老頭的這個荒誕故事講到一半時，徐衝就想拔腿逃跑。但是又不敢，這個老頭除了神經明顯不正常，能力似乎又超強。活了幾百年的感染體有多厲害，其實他心裏有數，他見過能在牆壁上飛奔的魏將軍，據說也是三境。

    按老頭的說法，自己鬼鬼祟祟從茅屋邊走過，偷看他的那桌“素席”，他是知道的，而自己卻全然不知他在附近。簡單說，這就是所謂的單向透明。雙方能力上高下已判，老頭占據絕對優勢。

    “大爺，您不怕手上這個東西，又活過來？”徐衝試探道。

    “老朽以仙子所授妙法，每逢月夜吐納，催其蟄伏，延年至今，未見反噬。可見，它是醒不過來了。”

    “哦，您老也夠心寬的。”

    “心寬？正是。”老頭，仰天大笑起來，笑聲略有些顫，似乎隱藏著某種有苦說不出的淒涼。

    徐衝見這老頭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情緒著實不穩。

    他恨羽翎故意把任務說的輕而易舉，把自己框來，她多半知道這裏有一個漏網的妖怪。

    這會兒，他隻想趕緊溜走，什麽上古神兵，什麽追魘神箭，都不想要了。

    “老丈，既然您還得在這月夜下吐納？那晚輩不敢打擾，不如就此告辭。”

    “不妨事，老朽道行已經足夠壓服這妖魄，也無需常常修煉，既然有貴客至，自然不可怠慢。”

    “大爺，這些年，您不常離開這裏？”

    “哦，老朽受仙子所托，守護這裏，故從未離開過這裏。可惜，這些年來，冰飲妖魄倒是未曾有失，那神兵卻還未曾找到。”

    “你幾百年都沒離開這裏？”徐衝大吃一驚道。

    “真仙法旨，怎敢不尊？”

    老頭對廣寒仙子的盲從，著實讓徐衝覺得可疑，按老頭自己所說的故事，他應該是知道，自己有一段時期，成為了行屍走肉。他剛才的一番話，也非常精確地描述了心智被迷亂時，忘卻自我的可怕狀態。實際上，他這樣能夠從感染中重獲意識的臨床體驗樣本，可謂十分珍貴，對於研究不死細胞的感染機理，具有極高的學術價值。但是奇怪的是，他的話裏卻絲毫沒有對廣寒仙子的恨意。這顯然是不合情理的。

    另外，這老頭的話，也著實有些多了。幾百年沒見活人，猛然撞見一個，有一肚子話要傾訴，當然可以理解，但是老者的話，卻頭緒分明，井井有條。徐沒甚至還沒怎麽問，但是該說的重點他都說了。故事之完整，脈絡之清晰，似乎是備過課一般，不由得不讓人起疑。

    徐衝心思細密，並不是那麽容易騙的，他想：也許，這個古怪老頭，並沒看上去那麽的“簡單”。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