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即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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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教室鴉雀無聲, 針落可聞。
江溪在這個臨時拚湊的班集體裏, 存在感不啻於瓦礫中的明珠, 早在第一天晚上開大班會時, 基本上所有來參加冬令營的學生就都知道了她——
三千水的視頻在網上隨便一搜就能搜出許多, 就算一開始不知道, 後來也知道了。
江溪一直很低調, 每天安安靜靜地來, 再安安靜靜地走, 除了早中晚三餐會例行去食堂報道外, 其他時間都花在了教室裏。
與大部分人心中那種咋咋呼呼又膚淺跳脫的網紅不一樣, 努力、勤奮, 漂亮、聰穎, 是這幫數學尖子生對江溪的第一印象。
少年慕艾,沒有人會對一個這樣的少女生出惡感。
此時她微微喘氣,細如白瓷的臉泛著大跑過後的紅暈, 水壺還在手中晃蕩,這麽伶仃細瘦地站在教室門口,讓人不免生出一絲不忍。
可學生習慣了服從。
“是的, 教授。”
江溪背著書包, 一聲不吭地站到教室後麵, 生生站足了十八分鍾。
【為什麽不告訴教授,是他女兒的惡作劇呢?】
【證據呢?】
小鉛不是人, 他隻是菩心草的伴生物, 菩心草沒有口, 他便代之以口,可這半年來即使無時無刻不在接受這人類世界的信息,依然搞不懂許多事。
江溪腦海裏蹦出一段亂碼。
【不懂?】黑板上厲教授在講解兩個新題型,江溪一心二用地在腦中:【在人類社會,凡事都講求證據,否則,隻看結果。】
在遲到的事實下,任何理由都會被當成狡辯。
隻有年輕不知世事者,才會認為社會該為她總總的不得已負責,江溪不做無謂的辯駁,始終沉默。
十八分鍾後,厲教授放話:“江同學,請回到自己的座位。”
江溪歪腰將水壺放到教室後,拎著書包坐回了原位。
她穿過半個課堂,坐下時,朝蘇笑笑沉沉地看了一眼。
在這一瞬間,蘇笑笑覺得自己仿若置身野生叢林,正被嗜血的猛獸盯著,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心虛地移開視線。
厲教授在講台上看著江溪語重心長地道:
“現在隻是課堂,錯失過十八分鍾還可以彌補,可在將來,你錯過重要的約會,錯過心儀公司的麵試,別人是不會再給你第二次機會的。”
“數學,是一門很嚴謹的課程,它對數字很敏感,對時刻也是。當我們在做學問時,倘使不能提前規避掉所有風險,那麽,錯誤的基座,得出的也將是錯誤的結論。”
江溪垂眼,從周州的角度看過去,隻能見到少女弧度優美的側臉,長而卷翹的睫毛微顫,下頷咬得死緊。
一上午的課沉默無聲地過去了。
下午到晚上是三套真題卷,做完一套講一套,自己給自己批分。
蘇笑笑提心吊膽了一天,都沒等到江溪的反擊。
她打小就聰明,智商測出一百四,高於平均數許多,尤其對數字敏感。
在做過智商測驗後,又順利進入少年天才班進行係統學習,親戚朋友都捧著她,連她自己也始終相信,她的將來與眼下這些平凡人不同。
蘇笑笑欺負過很多人。
她既看不起他們,又天經地義地覺得這些人活該被欺負,誰叫他們又笨又蠢呢?
江溪不該就不該在,生了一副蠢笨心腸後,又長了那樣一張招桃花的臉,蘇笑笑每次看到她,心情都不太美妙。
*****
江溪回到宿舍,什麽都沒做,洗漱完就躺在床上看書,悠閑的姿態像是之前沒被整沒被罰站似的。
蘇笑笑抹著護手霜,狐疑地瞥了她一眼:“你沒什麽想說的?”
“說什麽?”
江溪不以為然道:“難道你要告訴我,為什麽要故意整我,不通知我臨時換課的事?”
“沒為什麽,就看不慣。”
江溪低頭看書,沒答。
“看來你也就一顆鼠膽。”
蘇笑笑嗤之以鼻,還以為是什麽霸王花,一知道自己老爸是誰就認慫了。
江溪聳了聳肩:“我不跟腦殘計較。”
“窩囊廢。”
蘇笑笑嘟囔道,她小勝一場,自覺洋洋得意,幹脆爬上床好好睡了一大覺,等第二天起來時,天已經大亮。
她眯眼看了下手表,七點半,還有半小時上課,轉過頭,旁邊床上已經沒有江溪的身影了。
“腦子不好,起得倒是挺早。”
她迷迷糊糊地先去衛生間放了晨尿,等刷完牙、洗完臉,推門——
“咦,推不開?”
蘇笑笑不信邪,猛地用勁,卻隻聽到一陣刺耳的摩擦聲。
江溪在門外笑得爽朗:“蘇笑笑,昨天你讓我遲到十八分鍾,今天我就讓你遲到半天吧?等我下課,就放你出來。”
“你——”
蘇笑笑猛地推門,門把像是被什麽抵住了,怎麽也推不開。摸摸身上,手機也沒帶進來,她心裏一個咯噔:江溪是算準了的!
“江溪,你竟然敢!”
蘇笑笑跳腳。
“我有什麽不敢?”
江溪笑嘻嘻地道:“你是不是還要告老師?去告唄!”
說著,她直接推門出了去,大門“哢噠”一聲鎖上了。
“喂——”
蘇笑笑氣得踹了下木門,委屈地哭了:“我還沒吃、吃早飯呢。”
最後也沒如江溪的意關上半天,在兩個小時後,蘇笑笑就被打掃走廊的阿姨放了出來。等她委委屈屈哭哭啼啼到教室後,班裏已經上了三節課。
“報告!”
厲教授陰晴不定地瞪了她一眼,“唔”了一聲:“遲到兩個十五分鍾小時,去,教室後麵站上同樣的時間!”
“爸!”
蘇笑笑猛地喊出了口,帶著哭腔,鼻頭發紅,豆大的淚珠在眼眶裏打轉,眼看要掉下來。
她被關了整整兩個小時。
蘇笑笑她還沒受過這樣的委屈,這兩個小時裏,她跟肮髒的抽水馬桶同處一室,隻能對著鏡子幹瞪眼,一句話在心裏翻來翻去——江溪她憑什麽?她怎麽敢?區區第二名,還敢給她眼色看?
厲教授麵色冷硬,不為所動,即使笑笑在班裏為避嫌從來都是跟著同學喊教授——:“去,規矩就是規矩!”
蘇笑笑跺腳,教室門發出一陣巨大的“哐當”聲,她又旋風似的衝了出去。
江溪翹了翹嘴角,厲沫將目光落在這漂亮的少女身上,眸光微動,到底什麽都沒說,繼續講起課來。
這半天的課,課堂安靜,可底下卻是暗流湧動。
蘇笑笑人不怎麽樣,可上課一向積極認真,還從沒一遲到就遲到兩個多小時的先例,聯想到江溪昨天的姍姍來遲,眾人紛紛心裏唱起了一出又一出的大戲。
下課後,周州挑高了眉問:
“江溪,咋了?你終於出手將這公主病整了?”
江溪揉了揉脖子,最近看題看得多,脖子有點發僵:“沒,就鎖了會。”
“不怕人告老師?”
後麵瘦猴樣的陸離煥湊過來,擠眉弄眼地問,他腦子活,也是一幹人裏拔尖的,就嘴皮溜,最近認定江溪是她新女神,每日必一刷女神視頻。
“怕啊,怎麽不怕。”
江溪嘴裏說著怕,眼裏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很快,鎖人的後遺症來了。
中午吃完食堂,上課前,厲教授將江溪與蘇笑笑一同叫到了辦公室。
“江同學,我以為你一向很懂事。”
江溪抬眼,少女黑漆漆的瞳仁如同漂亮的水晶丸子,隻裏頭暗藏鋒銳,厲教授一愣,一個照麵間,竟然被一個學生的眼神給壓製住了。
“厲教授,你是在問我為什麽要將您的女兒鎖在衛生間麽?”
厲沫覺得自己一直很公平。
學生麵前,就算是自己的女兒,也並不能受到優待。
他點點頭:“是,不過我是出於老師的立場,而不是一個父親。”
“那好,”江溪點點頭,“昨天,您的女兒故意沒有通知我,讓我生生遲到了十五分鍾,蘇笑笑,是不是?”
蘇笑笑矢口否認:“你胡說!你自己睡遲了,還誣賴我!”
“江同學,凡事要講求證據。”
江溪一臉早知如此的表情,拿出手機,點開昨晚的錄音,裏麵放出一段很清晰的對話,從“你沒什麽想說的”開始,到“窩囊廢”結束。
開始是蘇笑笑,結束也是蘇笑笑,邏輯清楚,證據完備。
如果說別人認不出蘇笑笑的聲音也就罷了,厲沫卻絕對不會。
“你什麽時候錄的音,卑鄙!”
蘇笑笑像炸毛的貓一樣跳了起來,指著江溪鼻子道。
“要論卑鄙,挑起了事情,又矢口否認的蘇同學你,恐怕更卑鄙,不僅卑鄙,還沒擔當。”江溪神情淡淡,可眼中的鄙夷卻沒人錯認。
蘇笑笑驚恐地看著自己的父親。
厲沫皺著眉:“笑笑,你太讓我失望了。”
“江同學,這次是我監管不力,笑笑的行為確實有錯在先,可你應該跟我們老師說,讓老師來調停解決,而不是自己私自報複,這行為也非常不妥。”
厲教授摁著蘇笑笑頭,讓她道歉。
蘇笑笑梗著脖子站得筆直:“爸,憑什麽?!”
“這裏沒有你爸!”
厲沫怒聲,憋了又憋,眼裏的失望在頃刻間流瀉出來:“看看你,撒謊成性,以前別人跟我說,我女兒在學校橫行霸道,專門欺負人,我還從來不信,現在呢?!”
“你管我?!你娶了那個狐狸精後,有管過我沒?你除了過問我的成績,有沒有問過我一句開不開心?我退出天才班,你給過我一句關心麽?以前沒管過,現在也不用你管!”
蘇笑笑哭著跑了出去。
江溪不意會聽到這麽私人的家事,頓時一臉尷尬。
【哇靠,看不出來啊,這厲教授看著一本正經,居然會跟狐狸精攪和在一塊。】狐狸精可不是好東西,專門迷惑人的。
【不是那種狐狸精。】
江溪反駁,一邊跟厲教授打了聲招呼,一邊往外走。
問話問到這兒,也問不下去了。厲教授頭疼地撫了撫額頭:這都什麽事?!
蘇笑笑的家事江溪沒興趣知道,她隻知道經過這麽一遭,這臭丫頭大概能安分點。
等到深夜,蘇笑笑也沒回來住。
江溪直接蓋被子睡了,第二天才在班裏見到若無其事的蘇笑笑,除了眼下一片青黑,見她來,依然跟鬥雞似的趾高氣昂。
狗改不了吃屎。
江溪默默地吐槽,蘇笑笑踢了踢她桌角:“喂,第二名!你別以為知道我家裏的事……”
“——誰第二名?”
周州奇怪地轉過頭打斷了她。
“她啊,江溪。”蘇笑笑指著江溪,一臉理所當然,“她不是第二名麽?”
幼稚鬼。
江溪沒忍住,翻了個白眼,美人翻白眼依然是美人。周州一邊感慨,一邊掏了掏耳朵:“可據我所知,你跟江溪都是並列第一。”
“怎麽可能?!”
這是蘇笑笑最值得驕傲的資本,她一臉蔑視,將江溪上下掃了眼:“就憑她?”
“就憑我。”
江溪將書本攤開,支著下頷笑得一臉無邪:“難道你爸沒跟你說?”
附近聽到聲音的同學都幫起嘴來。
“是啊,江溪跟你都隻扣了一分。”
“我們老師也說了,這屆出了個並列第一。”
說起來,蘇笑笑的人緣不是一般二般的差,在這個全是尖子生的班級,誰樂意給人當洗腳婢呢?
都是自尊強盛的年紀,反倒大把看不慣她傲氣的,看江溪,人漂亮又聰明,也沒像她這樣,看別人都像在看傻子。
蘇笑笑臉在一瞬間變得鐵青。
她這人,從來不會在自己身上找理由,反倒怪起江溪沒事先告訴她,讓她如今在班裏人麵前出了個大醜——江溪從前看她秀優越感,是不是就是在看智障?
江溪給她補了一刀:
“蘇同學,我呢,最不喜歡人家跟我玩陰的,直接正麵來杠,我也還高看你一眼。偏你不好好學習也就罷了,整天出些幺蛾子,淨做些下等人做的事,哦,對了——這下等人也是你說的,我丟還給你,你應該不介意吧?”
論比嘴炮,這些做學生的,哪比得上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過的江溪。
蘇笑笑氣得攥緊了拳頭,周遭異樣的眼神掃來,如同在扒她的皮,讓她瑟瑟發抖,蘇笑笑還從沒受過這樣的羞辱,隻覺得又羞恥,又丟人。
一時間,教室內所有的竊竊私語,好像都在說她。
江溪見好就收,激將道:“聽說蘇同學以前是華羅庚少年天才班出來的?”
蘇笑笑捂著臉:“關、關你什麽事?”
“既然這樣,就比比看誰能得了國金,蘇同學,話說再多都沒用,獎杯才是一切。”
江溪這麽放話,也不過是為了接下來幾天省心。
照她的估計,蘇笑笑這人心性窄,被寵壞了,易怒易爆,可好學生的自尊心也強,這麽激將,恐怕接下來不會再用小事針對自己。
果然如她預估的一樣,在剩下的幾天裏,蘇笑笑沒再出什麽幺蛾子。
省隊選拔賽,就在冬令營的第十天後,順利地進行。
這時,整個南陽大學已經放假了。
除了幾個留校的大學生,大部分教學樓都空蕩蕩一片,三百個人,每個班三十人,分成十個班,打亂了統考。試卷全國統一,曆時兩個小時,按最後統計的分數取五十名,進入省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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