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近臣雖說前途無量，然伴君如伴虎，需時刻關注天子的心思。

    陪伴君王已經不輕鬆，再被趙靈堵上一遭，質問些許，引出陳昊內心的疑問。

    陳昊現在內心極不輕鬆，剛入梨園，此時天色漸暗，角落處伸手難見五指，卻見正房燈火明亮，陳昊也沒多想，慢慢走去。

    範青青正在繪畫，聽到通報，眼皮都沒抬一下，繼續作畫。

    陳昊走去，向書桌上那副已隱隱能窺其全貌的畫看去，不想她不過苦思幾月便能有如此成就，略略一驚，笑道：“夫人資質非凡，假以時日必不同凡響。”

    範青青卻不打算繼續畫了，將筆一收，淡淡道：“還好。”

    如此顯然的不受待見，陳昊難免有些不悅，卻突然又聽得她道：“這麽說，你的丹青造詣不凡了？”

    陳昊點頭，“略知一二。”心中卻在想上回他主動提起，範青青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如今主動，必是這陣子頗為吃力，暗道必要讓她看看自己的功底。

    古人謙遜，陳昊能如此說，顯然功力不凡，範青青道：“那正好，這點小事，我也免得找我兄長了，你何時有空，指點指點我？”

    此番和顏悅色來之不易，陳昊臉上泛起點點笑意，道：“今晚就可。”

    範青青看了他眼，淡淡道：“晚上我不留宿，你確定要大晚上從我房裏出來？”

    陳昊麵色一僵，剛愉悅的心情淡了許多，“便改日。”

    “嗯，今日你也疲憊，不宜太操勞。”

    打一巴掌給一顆甜棗，根據這段時間的觀察，範青青覺得陳昊就吃這套。

    果然，陳昊麵色稍霽。

    範青青已經很久不給他留宿了，想是那次下手太重，傷她不淺，事後他雖有後悔，但給她造成的傷害卻是實打實的，她不肯原諒他也是應該，不過她現在已經在關心他了，是不是說明，她已經在慢慢原諒他了？

    陳昊心中喜悅，不急，畢竟他先前多有過分，讓她多發泄也是應當。

    想到趙靈的話，陳昊斟酌說道：“方才靈兒問我，是否對你心軟，我沒否認，若是以前，我必定……然而現在，我承認我已經將你放心上了。”

    這算什麽？

    ……告白？

    “然後？”範青青道：“你想說什麽？”

    “以前那般待你，是我的錯。萬幸事情並非發展到最壞的結果。我知道你心裏有氣，但不管怎麽說，我是你夫君，也是碩兒和瑛兒的父親，我們一榮俱榮，且我已知錯。”陳昊平靜的說著，眼底卻隱藏著期待，“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對嗎？”

    “重新開始？”範青青不答反問，“那趙靈呢？”

    陳昊有些語塞，但他還是說了出來，“我會盡量她斷，如果不能，她的名聲畢竟因我而毀，我……”

    範青青冷笑，卻沒說反駁的話。如今陳昊對她雖有些喜歡，但沒到非她不可的程度，這點喜歡加上陳昊的愧疚能讓她時不時地噎他，卻不能要求他的唯一，所以範青青沉默了，她不和他爭辯，隻僅僅用沉默來表達她的不滿。

    同時範青青心中不平。

    想來現在的陳昊已經看到趙靈的某些真麵目了，已經後悔與她的山盟海誓，已對趙靈有所不滿，這個時候，陳昊竟然還能考慮趙靈的名聲，他對趙靈這麽好，卻為何能對原主那般殘忍？

    他憐惜趙靈的名聲因他而毀，幾乎整個陳家都知道他和趙靈的私情，趙靈的確也算毀名聲了。

    然而原主做錯了什麽？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了新婚無回旋餘地之時，才發現真相，在這個時代，不必私相授受的趙靈更無辜？

    為何他能憐惜趙靈，就不能憐惜原主？

    原主步步為他打算，為他生兒育女，竟落得那個下場，誰又憐惜了原主？

    這麽一想，範青青眼中已經巨大的憤怒。

    陳昊見此微微皺眉，他毀了表妹名聲，理應負責，即便收了表妹，範青青仍是正妻，且他知道她的委屈，今後必不會虧待她，怎麽想都不過分，卻為何她如此憤怒？

    能這麽想，實在不能怪陳昊。

    一來受封建思想荼毒，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在陳昊的觀念裏，根本就沒有唯一的概念。

    二來，原主給陳昊留下的印象太深，譬如發現他和趙靈的私情，不僅不鬧還幫他隱瞞，賢妻的印象已經先入為主了，所以陳昊根本就沒考慮女人的占有欲。

    “青青，你多慮了，靈兒今後必不會威脅你的地位。”

    綜上，對於範青青的憤怒，陳昊能想到的也隻有妾室威脅正妻地位了。

    於是，範青青聽了這話，更覺得陳昊渣得不能再渣，一句話都不想說，拂袖而出。

    留陳昊摸不著鼻子，雖覺得妻子行為太傷他的麵子，不將他放在眼裏，但想到曾經做出的糊塗事，以及對她越發的在意，容忍度倒是大了不少。也不在意，轉去書桌。

    桌上有範青青尚未完成的畫作，許是怒極忘了，半成品的丹青並未拿走，仍在桌上，一共三幅畫，方才來時看了一副，餘下兩幅不知是何。

    陳昊念頭剛起，卻到底沒有翻開畫卷。

    來時自己隻瞥了一眼，妻子就匆匆停筆，想來是不希望自己看的。

    如此陳昊也不強求，他想遲早有一天，她會主動讓他品。

    陳昊麵色浮現幾分笑意，腦中是剛進屋時瞥見的範青青的模樣，她認真的時刻，最是吸引人，憶起那副場景，他心裏竟很歡喜。

    陳昊立刻執筆，將此景畫了出來。

    畫畢，陳昊將此畫留在房中，本就是送給她的，且看到這畫，她應該更知他心意才是。

    卻殊不知，次日範青青見此畫之時，連連冷笑。

    他認錯了，她便要原諒嗎？

    不是所有的對不起都能得到沒關係，況且，她覺得陳昊的認錯並不誠懇。她不會原諒，也不能給他原諒，唯一能給他原諒的原主死不瞑目，這天底下，再也沒人有原諒他的資格了。

    她會讓他一步一步地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卻不會越俎代庖地去寬恕。

    又是半個月過去，範青青的丹青應該小成了，便作了幾幅畫，每幅畫故意露出幾個破綻，讓陳昊指點。

    陳昊一一指出，並道：“我學了兩年，也不過你這般程度，你能做出此畫，很好！入仕之後，我便少有作畫，筆力雖有退步，但指點你幾年還是行的。”

    範青青點頭，那副留在她桌上的畫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到底是土生土長的古人，那副臨時起意的畫作，即便這幾年少有摸畫筆，恐怕比她真正的水平也無不及。

    還真是謙遜！

    範青青又拿出一幅畫，“看看這幅……”

    打開畫卷，層層疊疊的山峰為背景，正主是湖邊的一處小築，小橋流水，說不出的安逸。

    “幼時兄長帶我出京遊玩，常觀山涉水，此小築是我想象出來的，若能隱居於此，不枉此生了。”

    陳昊知範鴻疼她這個妹妹，帶她遊山玩水並不足為奇，瞧她麵含期待之色，陳昊微微心動，“你若想，白首之時，我帶你去。”

    範青青沉默。

    氣氛又冷了。

    饒是陳昊對她容忍再大，也容不得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落下臉麵，隻見陳昊麵色僵住，渾身一股壓抑的氣氛襲來。

    這樣似乎隨處充滿火藥的氣氛，直到良久後一聲感歎才終究。

    “白首……我的身體，還能活多久？”

    陳昊火氣瞬間消去，剛才有多大的火氣，現在就有多愧疚，愧疚很快充斥在他腦中，同時夾帶著些許不安，像是在告訴自己一般，他告訴她：“我們會白頭偕老的。”

    範青青沒有冷笑他，隻是反問：“我的身體已經破敗了，加上我自己看過醫書，原來，再好的奇珍靈藥也不過是吊命罷了，白頭偕老……沒可能了。”

    陳昊的心驟然沉痛起來，他還不太明白這種感覺，隻以為是愧疚，他害的她如此，所以愧疚。

    他不明白這是否是男女之情，隻知道他想她活，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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