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浩自記事起，便隻知文姨和姥姥。

    他的家與世隔絕，似乎這個世界隻有他們三個人，而姥姥時常外出，久不歸家，是以寧浩最依賴的便是文姨。

    文姨很溫柔，不論他再調皮，錯得再多，都溫聲待他。

    寧浩也曾仗著這點胡鬧過，最後還是被姥姥狠狠教訓的，姥姥常說些他那時乃至以後多年都不懂的話，譬如：“你也有今天？”“早知今日，不如傳功於我，我不怕髒！”“再要胡鬧，仔細我扔你去妓院玩玩。”之類的話。

    而麵對他迷糊而茫然的雙眸，姥姥總會歎一句，“忘憂水何需你親自取，也不知她有什麽好，如何就入了你的眼！早就知道你必活不長久，卻是阻攔無用！”

    寧浩一直聽不懂，直到，六歲時，翻到了一個男人的畫像，才略略恍然。

    這個男人，和他多麽像啊！

    小手摸了摸他的臉，姥姥年紀大了，認錯人也是應當，不過這個男人，為何與自己如此相似？反正文姨不會怪他亂翻東西，立刻將畫像收好，讓文姨解惑。

    “他是我爹嗎？”寧浩期待地問。

    文姨搖了搖頭。

    “可若不是，為何我與他如此相似，連姥姥都能認錯？”

    文姨微怔，隨即笑：“他不是你爹，他和趙文鳶便是此間主人。”

    可文姨，你便是趙文鳶啊！寧浩執著地道：“他就是我爹，否則不會這般相似，我……有一問，很久便想文文姨了，文姨，你是我娘嗎？”

    空中的趙文鳶差點噴他一臉，且聽聽他的依據……

    “姥姥眼神不好，常將我認成另一個淩皓，因此我知道他，那一年，他和文姨吵架分別，被人殺害，文姨殉情，姥姥趕到，卻隻救活文姨，其後文姨離開一年，帶回我，從時間分析，文姨殉情時就已懷孕，那一年，是躲著生我去了！如果不是親子，文姨如何會對我這般好？我，我不知道文姨為何瞞著我，我……我想叫文姨一聲娘……”

    寧浩一邊說，一邊抹眼淚，“為什麽娘不認我呢？還是說，娘還在生爹的氣？”

    文姨輕輕為他擦眼淚，溫聲道：“怎是不認，分明不是，如何認？因為文姨上輩子欠了你，所以才對你好……”

    最後一句有歧意，寧浩哭聲更大。

    文姨勸了幾句，勸不住，隻得等他哭累了，又才繼續勸：“男子漢大丈夫，何必糾結於父母，左右文姨對你好便是了。”

    “可文姨是文姨，娘是娘，你既然不是我娘，那我娘呢？”

    文姨頓了下，仍舊很溫柔，“你真想知道？”

    寧浩一怔，本是氣話，不料文姨這般說，難道自己真猜錯了？寧浩快速思考，仍點了點頭。

    “我趕去時，你家正在鬧災荒，沒將你父母一起救走，很是抱歉！”文姨臉上，竟真的有幾分歉意。

    寧浩迷惘了……

    文姨神色不似有假，但如果自己真的是別人家的孩子，為何文姨對他這麽好，百依百順，卻不溺寵，大道理也有講，旁人搶破腦袋的絕世武功秘籍任他挑選，吃的穿的用的皆靠了她，便是親生的都不過如此，除了親娘，寧浩想象不出還有其他的可能。

    文姨定是他娘，就是不知為何，偏不認他！

    不過不認他也沒事，反正他一直都是文姨的寶貝，能呆在娘身邊，享受娘的嗬護，便是不叫娘，也行！

    而且，就算他叫娘，文姨也不會生氣，是以有那麽一段時間，她專門欺負‘老實人’。

    姥姥聽到他叫文姨娘，直接將茶水噴他臉上，從未受過委屈的孩子，那一刻有瞬間的難受，但很快他便恢複過來，抱著姥姥的雙腿，親切喚姥姥，喚個不停！

    “這廝竟變成這樣，如何直視。”姥姥抽了抽嘴，直接踢了他，“就這點出息！”

    文姨接過他，小心地放到地上，溫柔地對姥姥道：“娘別與他計較。”

    姥姥的神色有些惆悵：“我倒是想與他計較，隻物是人非，不是那個人了。”

    寧浩忙道：“姥姥不用想我爹，等我長大，姥姥可以直接將我當成我爹……”

    姥姥直接拂袖而走，理也不理他。

    文姨摸了摸他的頭，“莫多想，不獨你，姥姥也是這般待娘的。”

    寧浩這才笑了。

    七歲之時，文姨帶回了一個妹妹，叫風如，文姨說，阿如妹妹上兩輩子受了不少苦，她尋了好久才找到，如果可以，他要照顧著她。

    阿如妹妹四歲，爹死了八年，所以阿如妹妹必不是文姨的孩子，而文姨待她同樣視如己出，所以自己……想到這裏，寧浩有那麽幾分失落，不過也沒關係，文姨對他那麽好，即便不是，他也會將文姨當成親娘。

    阿如妹妹聰慧體貼，他很喜歡，她們一起長大，他教她寫字，教她練功，帶她分享自己所有的興趣，也帶她去闖蕩江湖，阿如之貌傾國傾城，總有宵小之徒惦記，甚至有幾個心存歹意，寧浩直接暗暗處置，不讓阿如心煩。

    他喜歡阿如，阿如也喜歡他。

    互訴衷腸之後，便回家，將此事告訴文姨，文姨隻道祝福，沒有多說。

    阿如提醒他這天的文姨心裏藏著事，怕文姨真有事，悶壞了自己，他與阿如第一次偷偷爬窗戶，隻見文姨靜靜地望著兩幅畫，一副是年輕的文姨，另一幅，大概是幾年後的阿如……

    此事，他和阿如百思不得其解。

    也許那個時候文姨的反常，是見他二人終成眷屬，突然懷念丈夫了，也許是感歎歲月無情，青春已逝，也許……

    心有千般猜測，到底怕惹文姨更傷懷，一句不曾提。

    闖蕩江湖這些年，對於十幾年前的事情，他與阿如暗下也有討論。

    阿如說：“到底年少，得到時不珍惜，所以失去時，才會痛徹心扉，於淩叔，文姨始終不應他成婚，是因為介意鳳茹，沒有感情，如何會介意？文姨連魔教教主的身份都不在乎，與他安居此地，就已證明她的心意。”

    “他也想與她過一輩子！”寧浩道：“也許愛鳳茹，但鳳茹畢竟已逝，而因為鳳茹的悲劇，他想讓文姨過得更好！世事無常，不甘將年華浪費，所以才會迫不及待地去取忘憂水，天下第一的武功使他自負，心不靜，加之最信任的朋友親自設套，終究還是先一步拋下了她。”

    “你說，文姨後悔嗎？”阿如輕聲問。

    寧浩靜默良久，道：“也許是後悔的，說到底，是無緣！”

    他是寧浩，不是淩皓。

    二人皆長歎。

    突然，寧浩說：“我這張臉，怕是會讓文姨觸景生情，日後若文姨不需要我們，便不要回來，我們尋個地方，如淩叔為文姨，我為你也建個家！”

    “好！”阿如溫柔一笑，頓了頓，道：“即便真如猜測那般，我也不介意，文姨於你我恩比天高，隻怕永生，我們都無以為報。”

    寧浩含笑點頭，二人對視，那般的默契！

    半空中的趙文鳶輕歎，十幾年了，看著他二人終成眷屬，她也終於慢慢放下。

    也許淩皓是她動情最深的一個男人，隻當時的情況，錯過是必然，心痛是必然，後悔也是必然，但沒有誰離不開誰，淩皓已有他的幸福，而她，也有自己的路要走！

    攻略，永無止境的攻略……

    也許將來，她會漸漸忘了淩皓，但沒關係，美好的東西並不一定需要被記住，隻要不影響他的幸福，便已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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