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安就這麽住下了，似乎那日的不快隻是錯覺，青寧待她很好，並不將她當下人，這種親如姐妹的感覺，讓她心中追憶。

    她曾有過一個朋友，隻她偏偏愛上不該愛的人。

    青安提醒過，警告過，然她不聽，怪得了誰。

    風平浪靜地過了幾月，這日午膳，青寧道玥兒要識字了。

    玥兒疑惑地問：“可是玥兒會寫，娘和玥兒的名字，玥兒早就會寫了。”

    “不止這幾個，還有很多字，玥兒隻知其中一二，要學的東西仍有許多，且學海無邊，活到老，便需學到老。”

    玥兒想了想，問：“娘學了多少？”

    “……”青寧道：“自是仍在學。”

    玥兒又看向青安，“青安姨學了多少？”

    青安隻道：“也在學。”

    玥兒苦著臉，娘和青安姨這般大了，都仍要學，看來她真的要習字了，隻是才和隔壁小夥伴約好一起玩，她覺得時間不夠用了。

    “吳旭可以不學……”他比自己大，便沒學，那是不是她也可以偷懶，玥兒期待地看向娘親。

    青寧蹙眉，“為什麽要和他比呢，他是他，你是你，玥兒難道不想自己更優秀麽，識字是必須，識了字，你可以習醫、習武，學習一切你想學的東西。”

    玥兒低下了頭，低聲地道：“娘，我不想學。”

    青寧麵色淡了下來，搬出裴家的幾個月，似乎女兒愈發活潑，卻也變了，倒不知誰給她的潛移默化，吳旭麽？

    “為什麽？”

    玥兒見母親麵上無半點笑意，從未見過母親如此，不免些許害怕，“吳……吳旭說，夫子會打手心，夫子打完，爹娘也會打，玥兒……玥兒害怕。”

    青寧輕歎，溫聲道：“娘不會打你，你不要夫子，娘便親自教你，如何？”

    想到娘的確從來沒有打過她，不想吳旭的爹娘那麽凶，便放了心，揚起笑臉，親了母親一臉，“娘真好。”

    “是你將娘想差了。”青寧道：“可知吳旭的夫子為何會打他，夫子教學，學生不聽，少不得要教訓幾分，玥兒若是不學，娘也會教訓你的。”

    玥兒奶聲奶氣地道：“玥兒不怕，娘疼玥兒呢，便是打也不會打重了。”

    “你個小鬼精！”青寧忍不住笑。

    事後，青寧對青安道：“能否幫我另置一處宅院？”

    青安頗為意外，“因為玥小姐？”

    “是，孩子小，不知事，見身邊夥伴如何，便以為是理所當然，她現在已經受影響了，趁如今尚早，我必須將此事製止。”不求女兒廢寢忘食的學，但至少不要太頹廢，她平日忙，她與小夥伴玩什麽也不太管，但現在看來，她似乎錯了，她以為給女兒的是自由，卻殊不知可能也是毀滅。

    搬家，絕對要搬家！

    鑒於上兩次的經驗，她再也不相信自己選宅子的眼光，左右青安在此，她既然懷疑玥兒的身份，必會盡力地為玥兒好。

    隻見青安點頭，“夫人放心。”當時她隻感歎玥小姐不像話，並非深想，白夫人能考慮至此，是玥小姐的福分。

    鑒於玥小姐可能的身份，以及公子有意拉攏，青安直接將住宅選在裴衍之私宅不遠處。

    青寧得知時，青安已道一切都準備妥當，隻待入住。

    這個時候，也不好反悔了，青寧斟酌了下，便欣然應允。

    又搬新家，玥兒有些不舍，但更多的卻是雀躍，小夥伴雖然看不到了，但小孩子想不了那麽多，隻聽娘說那邊有新的朋友，新夥伴們都很厲害，便向往得緊，隻恨不得長一雙翅膀，立刻飛過去。

    “雲陽城離裴家老宅有一日的行程，我與小友第一次出門，便來得這裏，彼時公子已搬來三年，早能獨當一麵，公子英俊不凡，馳騁一方，最能使十四五歲的少女癡迷，明知結果，仍飛蛾撲火……”

    青安地臉上帶著幾分惋惜。

    因此她多次提起這個情同姐妹的朋友，再不接話，便該惹懷疑了，青寧隻得問：“你那個姐妹，如今可還好？”

    “她死了。”青安似乎無意地道：“為少爺而死，也算死得其所，隻可惜，並未尋到她的屍體。”

    青寧斟酌道：“也是可惜了。”

    青安卻忽地道：“她懷孕了，一屍兩命。”

    青寧詫道：“暗衛還能孕子，裴公子的孩子？”

    青安看著她的眼睛，“也許當年的她沒有活路，但現在不一樣，虞六小姐和公子再無可能，將來無論誰做主母，都不會如虞六小姐般不容人，那個孩子若活著，不會受差待的。”

    “可惜她死了。”虧得她強忍住怒火，才沒有懟她，敢情她已到了雲陽城，注定了不會走，便開始這般明目張膽地試探了？

    不，或許不是試探，這般撕破臉，是想將一切都放到台麵？

    “到底沒看到屍體，且她若真出事，木家豈會不做人皮麵具？而這兩三年來，從未有她的消息。”

    青寧蹙眉，“此時沒有，不代表永遠沒有，人皮麵具隻能用一次，焉能不用在刀刃上？”

    青安道：“卻也可能，她根本就沒死，你說呢，白夫人，難道你真的忍心，玥小姐就這般平庸下去？有一個吳旭，便能有第二個，她隻有回到裴家，才能得到該她的東西。”

    “夠了！”果然撕破臉了，青寧冷冷道：“我不是裴家的暗衛，玥兒也不是裴衍之的女兒，早便試探我，我不發怒，真當我稀罕裴家，吊著你麽。”

    青安看了她會兒，輕歎，“青寧，我已知是你。”

    “我怎麽不知自己還有這個身份？”她冷笑。

    “周姑姑說，研製解藥的確需要取血，然研製之時，若能根據公子中毒反應，當是更好，而你後來叫我和周姑姑打下手，更似掩耳盜鈴，畢竟你平日那般防備周姑姑，那個關頭，似乎不該叫周姑姑偷師了去，你在裴家待得極好，裴家對你亦是極尊重，然你迫不及待地離開，便因玥小姐，是嗎？親生父女麵容越發相似，你怕瞞不住，裴家會搶走玥小姐，或者殺你母女滅口，是與不是？”

    不得不說，青安一字一句，將青寧剖析地狠透徹。

    她的確是那麽想的。

    之所以瞞著，不過心存僥幸，但她也沒報太大的希望，畢竟裴家能人多，自己若能將裴家耍得團團轉，也太不科學。

    既然青安說到這份上，再瞞也無意義。青寧默了下，問：“你試探這麽久，又是如何肯定的？”

    “昨天，我陪玥小姐追兔子，玥小姐手心撒傷，而我已將公子的血尋來，一驗，便都知道了。”

    怪道昨天她支開自己，原來還有這出。化妝不過防犯於未然，但她並不擔心從容貌上泄露，兩歲的孩子尚未張開，父女倆沒幾分相似，所以青寧是放心青安保護玥兒的，卻沒想到，她能這麽容易得弄到裴衍之的血。

    她能通過滴血認親給玥兒找父親，別人也能通過這個找女兒。

    青寧微默。

    青安問她，“是否你還有其他苦衷？”

    青寧點頭，“我失憶了，不記得以前所有事。”

    青安麵色微變，“果真？”

    “我醒來之時，便已在木家，不記得任何事，身受重傷，幸而逃離。裴家的暗衛按理是不懂醫的，這般我卻是不知了，似乎那段記憶沒了，便憑空出現這至高醫術。其實這樣也好，若非不記得，我早該回到裴家，等他殺刮了。”

    青寧微微嘲諷，身為暗衛，知道懷孕便應該在第一時刻稟報主子，她竟瞞著，企圖留下這個孩子，真是膽大包天。

    青寧不相信以前的自己沒存這個心思，玥兒之所以能保住，必是因為這點，但她不認為自己做錯了，身為母親，她無法親手殺死她。

    青安察覺她對公子態度不恭，隻蹙了蹙眉，道：“你的事情，我並未告知公子。”

    “我知道，否則我不會這般輕鬆地待在這裏。”青寧微微冷笑，“但他很快就會知道了，今日我剛來雲陽城，他恰好有閑，怎會不來走走？便是他自個兒察覺不出，你已知我身份，豈有不告知他之理？”

    青安略覺歉意，但仍是說道：“抱歉，我先是公子的暗衛，其次才是你的朋友。”

    “若他不留玥兒……”

    “你多慮了。”

    “如果他不留，如果，萬中之一，我早便不是暗衛，我是個母親！”青寧似乎能聽出自己聲音中的哀求，“如果他不留玥兒，你能保下她嗎？”

    青安沉默，青寧繼續道：“玥兒也是裴家的血脈，你忠心裴衍之，如何就不能保下她，況且她本該活得好好的，是你將她的身世弄出來，難道你這般費盡心機，便是要害死裴家的子孫？”

    青安眉頭微動，張了張嘴，“好。”

    青寧聞言，從懷中掏出一瓶藥，遞給她，“服用一粒，三日之內，能讓人的脈象與死人無異。”

    “你竟是早便準備好了。”青安看著這個半點不似以前的女子，“失憶還能改變人的性格？”

    青寧握著她的手，伸向自己的耳後，“摸摸看……”

    她雖是化妝易容，但青安未必會信，這個世界的易容水平太高，唯有親手摸摸才能放心，而就算親手摸了，估計青安也不會全然放心，畢竟還有內裏移骨不是，不過有了滴血認親，青安應該也能安心了。

    青安收回手，果然沒有多問，她輕歎：“你還真是機關算計，怎就深信公子無情呢，也許你初懷孕，他會讓你流掉，但如今一個活生生的孩子，如何忍得，到底虎毒不食子。”

    青寧但笑不語，這個世界的門戶之見不是般般的強。

    如青寧所料，聞她擇新宅，裴衍之果然來祝她喬遷之喜了，卻見白無雙與青寧雙雙跪地，頗為詫異，半開玩笑地道：“怎地如此，莫非白夫人有事求本公子？”

    青寧正色道：“公子，大致三年前，青寧在木家醒來，記憶全失……”

    將她身負重傷，以為有仇家追殺，後來又如何如何的事情，除卻《無間寶典》，她所經曆的都一一道來。

    裴衍之麵上的笑慢慢淡去，迎來深層次的凝重，眸光充滿著審視，淡淡地道：“你的臉？”

    “公子且看！”

    她起身，往那早便準備好的清水，稍稍洗了幾下，這張臉便不似方才，大概過了小半刻，青寧的那張臉一覽無餘。

    眼前的這張臉，裴衍之看了兩年，如何不熟悉，但他早以為青寧已死，即便沒有死，落在木家手裏，必定自裁，卻沒想到，她會失憶。

    失憶的人，不知由來，又如何會想到裴家的規矩。

    所以，她順理成章地活了下來，並且生下白玥。

    想到費心拉攏的白無雙原本就是自己的暗衛，仿佛上天給他開了個玩笑，但他沒時間多想，當日木家已與裴家撕破臉，青寧落到木家手裏，到底是怎麽活下來的？

    別是木家的算計……

    青寧知他心思，道：“青寧解釋不了自己為何仍活著，不止如此，這身醫術，這一手精妙的化妝技巧，皆不知緣由，唯有將此兩技獻給公子，隻求公子給條活路。”

    從青安戳破她身份的這一刻起，她的生死，便在裴衍之的一念之間了。

    這種命不由己的感覺分外不爽，但她不可能帶著玥兒一起逃，而隻她一人逃，留下的玥兒該怎麽辦？

    醫術和化妝技術，便用來買她和玥兒的命吧。

    誰讓裴家勢大，她是暗衛，活著走出木家足夠惹人懷疑呢。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