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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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人處於極度安逸的狀態時,往往會忽略掉周圍環境中微小的變化,以至於在後知後覺的時候因為認知的落差感受到極大的驚嚇。就比如正在享受草莓慕斯蛋糕的奧利維爾,在這個難得找到一些閑暇時光的上午,擺脫了課程的困擾和學生會工作的煩惱,終於得到了一個釋放自我的機會……
結果就好巧不巧地被人發現了,明明這個花園藏在幾棟教學樓後麵,平時根本不會有人來的啊!
奧利維爾驚恐地盯著麵前這個穿著學院製服的灰發少年,她本以為對方會因為抓住了學生會長的把柄而露出得意的笑容,如果是那樣反倒不用擔心——奧利維爾相信,以自己的聲望和名譽作為保證,那種沒有證據的謠言根本不足為懼,即便是事實,隻要矢口否認就可以了。
然而現實對每個人來說都是殘酷的,即使奧利維爾貴為海森堡家族的大小姐也無濟於事。在她眼裏,麵無表情的羅傑特隻是在用那雙無神的灰暗眼眸審視著她,甚至包括她吃到一半卻品相狼藉的草莓蛋糕。仿若這個人就是上天派來專門和她作對的一般,奧利維爾如此想著,緊張的身體不免微微地顫抖著,兩手不由自主地想掩蓋住那份滿是甜美奶油的證據。
說不定這個穿著製服的家夥隻是院長新買來的人形煉金裝置呢,那樣的話我吃蛋糕的樣子豈不是根本就沒有人會看到?奧利維爾仍然對奇跡抱有幻想。
此時此刻,在奧利維爾認定是“煉金裝置”的人眼裏,卻是另外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羅傑特本來無意打擾學生會長的進食,隻是出於好奇多看了幾眼,就被抬頭看風景的奧利維爾發現了。
本來羅傑特見勢不妙打算逃走,可是他看到學生會長一副惱羞成怒的樣子,生怕這位出身名門的煉金術師是個脾氣暴戾的大小姐,要是因為這點小事突然出手想殺人滅口也不是沒有可能。因此羅傑特警惕地緊盯著對方雙手和嘴唇的動作,生怕在猝不及防的襲擊中吃虧。
不僅如此,羅傑特還必須努力地克製自己的表情——不管怎麽說,在開學典禮上嚴肅認真的學生會長,此時滿臉都沾著奶油和草莓醬,卻擺出一副動物護食的表情對自己怒目而視,兩手還不忘把草莓蛋糕攬在懷裏,這樣可愛又可笑的場麵絕非是平日裏能隨便見到的。
一時間,羅傑特和奧利維爾陷入了尷尬的境地。這種奇妙的誤會源自於矛盾衝突雙方在認知層麵的差異,在特征凸顯、個性鮮明的人們初次相見時尤其常見。但是就像古羅馬競技場上兩相對峙的角鬥士一般,一方手持劍盾,另一方拿著魚叉和漁網,總歸會有人率先發難,打破在場上兜圈子的僵局。
終於,羅傑特發現奧利維爾並沒有惡意,她發抖的身體和羅傑特在洞穴探險中見到的伺機待發的毒蛇毫無相似之處,反倒是和弓箭手瓦倫西亞抓來的兔子頗為神似。
“蛋糕好吃嗎。”羅傑特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憋出這麽一句話。
不過好在這句話已經足以打破沉默,奧利維爾雖然沒想到他會這麽問,還是下意識地接話道:“草莓慕斯哪有不好吃的。”
“是嗎,那這個是在哪裏買的?”羅傑特順著話題繼續說。
“不告訴你,這是個秘密。”奧利維爾故作神秘地說:“話說回來,你這個硫磺級的新生竟然敢逃課?”
其實在剛才對峙的時候,奧利維爾也沒有閑著。學生會長的敏銳直覺讓她注意到羅傑特胸前那個三角形與十字向下箭頭的標誌,在煉金術的符號中它代表的是硫磺。奧斯維辛將煉金術中的三要素硫磺、水銀、鹽作為劃分學徒等級的標準,剛入學的羅傑特無疑就是硫磺級的新生了。
數量繁多的基礎知識課程幾乎填滿了硫磺級學生的課表,正因如此奧利維爾才能果決地判斷出羅傑特這時應該在教室,完全不應該出現在這處隱蔽的小花園。如果能確認這個新生是在逃課,那麽奧利維爾作為學生會長就有了決定事態發展的優先權——她既可以用逃課處分來要挾羅傑特,以此來封住他的嘴;也可以完全對此事置之不理,隻要相信一個有理智的人是不會在自己麵臨逃課被發現的風險時,還要堅持傳出不利於學生會長的言論的。
“是老師讓我走的,我就走了。”羅傑特答道。
奧利維爾大惑不解:“教授的課時是有規定的啊?是哪門課的老師讓你提前離開的?”
“陣圖學繪畫基礎,艾瑞克胡克爾教授。”
“是他啊……那倒是不奇怪。”
奧利維爾了然地點點頭,忽然她意識到好像哪裏不太對勁:早有風評說胡克爾教授是個古怪的人,他的第一節課幾十年沒變,都是讓學生各憑本事找到一張複雜陣圖的缺失部分。一般的學生都選擇退課或者硬著頭皮接受很差的成績,隻有很少數存在於傳聞中的煉金術師們,在陣圖學這個生僻冷門的學科中獨樹一幟,以此得到胡克爾的青睞。
難不成這個硫磺級的學生其實是……奧利維爾好奇地打量著羅傑特:相貌平平、目光呆滯、精神渙散、衣冠不整,倒是和那些醉心於研究煉成陣圖紙的書呆子屬於同一類人。
“所以學姐啊,你盯著我幹什麽。”羅傑特反過來盯著奧利維爾臉上的奶油說:“大家快要下課了,你是不是應該先把臉洗幹淨。”
“要…要你管!”奧利維爾紅著臉轉身就走。
羅傑特撓撓頭,學生會長如此的反應,似乎是因為他剛才說錯了什麽話。
“搞不懂。”羅傑特小聲嘀咕著,他本來是出於好心才提醒奧利維爾,沒想到她並不領情,反倒非常沒有禮貌地跑開了。
大概這些煉金術家族的後代也不是全然相同的,說到底他們和隻知道吃喝的怪物是完全兩樣的物種,和受製於既定程序的魔像也存在著生命本質的差別。羅傑特在路上邊走邊想:貴族與自己過去熟悉的人們確實是不同的,可是他們也會有對美好食物的渴求,一樣會像傭兵大嚼烤肉那般不顧一切地撲在草莓蛋糕上。
年輕的羅傑特不知道他現在的想法究竟意味著什麽。事實上,這隻是一種類比式的感慨罷了,僅僅觀察了奧利維爾這個個例就試圖得出貴族們普遍的特性,如果站在現代科學的角度上觀察則是不具備合理性的。然而羅傑特所生活的時代並不存在這樣的思維方式,因此不論是哪個年輕人,都不會將思想的腳步踏出階級的領域之外,更毋論思考平等為何物了。
現在,它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懵懂念頭,所能導致的結果,也不過是一位少年即將對奧斯維辛學院這個陌生的小世界伸出探求友誼的雙手,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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